“这剑伤……”周子暄失声叫出。忽然,一阵恐惧涌上心头。曾经……仿佛在哪个曾经,她见过如此夺人魂魄的剑痕!
辅应遂一声苦笑,“没错,又快又狠,毫不留情。”
张仪帮他涂抹伤口后,辅应遂只觉胸口一丝冰凉,疼痛稍稍缓解,不禁感激:“多谢丞相。”
“举手之劳。”张仪眼角浅浅上扬,一丝诡异转瞬消散,帮他披上大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如今府上还有何人?”
“几位夫人和一些侍婢,剩下的,是七百墨者。”
张仪起身走向周子暄,“世伯贵属王族,未免几位夫人受殉葬之礼,不如先将他们遣散回乡。”表情诚恳认真,“师妹,你说呢?”
周子暄惊疑甫定,回过神来也不知所以,看见张仪的脸色,只好茫然的点点头。
“应遂在此代几位夫人叩谢丞相!”
辅应遂又要跪下,被张仪及时拉住。“应遂兄不必言谢,既然可以避免,何必多伤无辜,只是你们——”
“应遂死不足惜,可惜先主身前心愿,是将墨家发扬光大,如今先主已去,府中墨者唯有解散,各谋生路……”
“应遂兄若不嫌弃,之略可以略尽绵力。”张仪望着他,忽然道:“刺客来去无踪,应遂兄不如就住相府,也好打听消息。那七百墨者何须解散?能否达成世伯心愿,就看应遂兄了。”
辅应遂低头沉默。昭文君待己,有如己出,如今尸骨未寒,就要另谋新主吗?下意识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师弟,良久,他终于躬身向张仪叩首,声音毅然坚决,“属下参见主公!”
“应遂兄不必多礼。”张仪料定会如此,便浅浅一笑,“好生歇息,明日带我去拜见世伯。”
“呼……”周子暄猛然惊醒,不由地撑着额头,抚拭那一抹冷汗。
梦里,一柄绯红色的剑如闪电般刺向几个陌生的汉子,忽然那些汉子忽然变成老师和同学们,一边的沈芸曦朝她大叫救命。她拉着小曦一起,拼命逃跑,不知逃向何方……突然,一阵风雪卷来,四周都消失了,她大声呼喊着大家的名字,却无一人回应,只留下那一柄绯红的碎风倒插在雪地中……
她披上外衣,坐在桌边,凝视着点燃的红烛。火光之中,浮现出一个欣长的身影,面容冷俊。
他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老爷爷啊,为什么要杀他?她摇了摇头,无奈苦笑。“疯子!”
“不是在说我吧?”张仪推门而入,吹灭了手中的琉璃灯。
“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去找了几个墨宗。”张仪微笑着,“看你房里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你笼络人心还真有一套。”周子暄淡淡开口。
“对方既然想送我这份大礼,我又怎能不要?”张仪抿一口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如今七名墨宗也同意,七百名墨者已全属我门下。这些忠孝之人难得再有。”
“嗯。”周子暄淡淡回应,心中却有着某种不安的情绪。
“子暄,做噩梦了啊?瞧你满头大汗的。”张仪笑眯眯地盯着她,眼里不乏关心。
“梦都是假的。”周子暄安慰自己,脸上恢复了一丝笑意,“你也快去睡吧。”
放下外衣,却见张仪仍笑盈盈在案桌边坐着,周子暄奇怪地看了一眼,“还不走?我要睡觉啦!”
“嘿嘿……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睡?”张仪一脸坏笑,话音未落,一件外衣已经朝他扔来。
“喂、喂,子暄,我说笑呢!”似乎早有准备,一眨眼,他便已经拿起了琉璃灯快速溜出了房门。
大厅外前庭,整齐地肃立着七百名身着黑衫的墨者,一股浓烈的哀伤之情弥漫在空气中。
灵柩里,一袭素丽的银黑色长袍如流水般静淌——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容祥和宁静。
死前应该不会有太大痛苦吧……张仪深深鞠躬,随之跪下,额头轻轻触地,声音哀漠而坚定:“世伯之恩,今生难忘。之略一定查出刺客主谋,报此血仇!”
身后的辅应遂单膝跪地,虽然负伤在身,说话却也掷地有声:“应遂但凭主公吩咐!”
“我等誓死为主公效命!”前庭的七百墨者在七名墨宗的带动下齐齐跪道。
张仪满意一笑,正欲开口,大门豁然打开。迎面走来一个宽袍细纱的宦官,手奉诏书,正是上次传诏的礼官李厘,身后跟着一群侍从,趋步而进。
“大王手谕:昭文君忠君效命,为国之栋梁。寡人痛失贤臣,赐地高阳,予以厚葬,家人行以殉葬之礼!钦定与此!”
念完之后,众人齐呼“大王万岁”,李厘收起诏书,走向张仪,悄悄递上另一卷丝帛,低声道:“丞相,大王另有密谕。”
“哦?”张仪眼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收好帛书。“李官请内堂用茶。”
“不必了,奴才还要尽快回去复命。”李厘躬身谢道,转向昭文君行了一大礼,“想不到昭文君如此健朗,竟也会身患恶疾……唉!”
张仪送走李厘,便与七百墨者举行了一场简洁而宏大的葬礼,恭送这位慈祥的老人。
那日,昭文城上空一片愁云惨雾,可是主持这场葬礼的张仪在周子暄看来竟不觉得哀伤。
静静看着张仪跪在昭文君的墓前,身后跟着七百名死心塌地的剑客,她心中微微一怔:难道,他早就猜到了?
窗外下起小雨,雨点轻轻落地,无声无息。
“五师兄,明天的祭礼我不去了。”一双眼里映照着层层跳动的烛光,显得有些疲倦。
“那就和我一起回咸阳吧!”张仪顺口说道。
“你也不去?”
“大王下令,限我三日之内回咸阳,登坛拜将。”张仪淡淡道。
“你当将军?”周子暄张口便问:“要打蜀国啊?”
张仪略微一诧,摇头笑道:“是魏国。”
“哦。”周子暄沉默一阵,眼神渐渐凝聚,似乎无形地试探着,低声问道:“五师兄,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昭文君会出事?”
张仪双眉微蹙,语气平淡:“知道一些。也猜到要杀的第一个人,可能是他。”
“你知道谁主使的?”周子暄脱口道:“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他帮过你啊!”
“他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刺客会如此厉害。”张仪轻轻摇头,平静地说:“朝中虎狼环伺,他们不让我有立足之地,自然会想尽办法铲除我身边的人。”眉间渐渐舒展,温和一笑,却蕴藏着说不清的杀意,“当然,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周子暄双眉一皱,“先声明啊,我可不会帮你杀人!”又忽然抬手指着他,惊叱:“原来你找那七百个墨者,是……是……”
“我一定要亲手拿回我失去的东西!”他眼中杀意渐甚,没有丝毫掩饰,转而淡淡微笑,轻拍着她的肩膀。“夜深了,不要想太多,明日一早还要回咸阳。”
“小,小,小……”沈芸曦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骰盅,口中不停念叨。
“芸曦,天色已晚,还是先找间客栈投宿吧!”韩真苦笑,本是自己一时兴起,谁知身边这个女子竟比他玩的更疯狂……
骰盅一接,只听掷骰人叫道:“一、二、三。六点小!”
“耶!”沈芸曦赢了一把,转头笑道:“好、好,最后一手!”
已至三更,宜阳的赌坊依然灯火通明。
“哗!”赌坊竹帘一掀,沈芸曦和韩真双双被赶了出来。
“推我干嘛!我自己会走!”沈芸曦拂了拂衣袖,一脸的不甘心。
赌坊的管事冷哼一声,指向停在一旁的马车道:“这两个人还欠二十金,把这个拖回去!”
几名伙计从赌坊冲出,拉起马车拖向一旁院中。
“喂、喂、喂!别拉我们的马车啊!”韩真急急追了过去。
沈芸曦怒冲冲走向管事,大声道:“武安君是我哥,改天一定还你——”
“哈哈……”赌坊管事大笑,尽是狂傲之色,“你要是武安君的妹妹,那老子就是周显王的祖宗!”
“你!你给我记着!闪了!”沈芸曦怒哼一声,拉着韩真离开赌坊。
“唉,说是最后一次,结果一次又一次。”韩真摇摇头,一脸无奈,喃喃:“这下可好,连马车也输掉了……”
“喂!在嘀咕什么呢!走啦!”
天色灰蒙,一阵女子哭声响彻在宜阳集市,旁人路过其间,纷纷止步。
“太可怜了……真可怜……这么年轻就死了丈夫……”一群路人围成一圈轻声叹息,脸上挂满同情。
人群之中,女子的低泣声又起,如诉如苦,倍显凄凉。
只见一个女子一身素白,发髻上斜插一根稻草,身旁躺着一名男子,全身已被草席遮盖,几块木片横七竖八地放在地上,写着“卖身葬夫”四个大字。
悄然地,草席下发出了一丝轻微的簌簌声,女子忽然扑到草席上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啊!呜……”
哭声渐渐变小,她抬眼望向众人,低声哽咽:“哪位好心的哥哥姐姐、大叔大婶、大爷大妈,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