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讪讪的收回手,只笑了一声:“上次我去时,七姨娘也是如此,可姨娘说只是胃里有了胀气,不是大姨娘想的那样,大姨娘就别疑神疑鬼了。”
大姨娘眉头一蹙,豁然起身:“五娘,四姨娘素日待你不薄,你这么做,当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五娘无奈的摇摇头:“大姨娘,我看您是受了刺激,心头郁气了,四姨娘的事我也很难过,相处了这么久,是人都有感情的。可这事儿,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姨娘来问我也没用。哎,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我看姨娘您还是早早回去歇着吧,养足了身子,也就没有那么些胡思乱想了。”
大姨娘一气,猛的一拍桌子,气力将桌几上的茶杯都震翻了。守在门外的雪婵与暮香一听这动静,连忙跑进来。
暮香一见自家主子正横眉竖目,大人的身子直挺挺的站着,高大的身板,几乎要将旁边的五娘淹没了似的,她就连忙跑过去,压住大姨娘的身子,一个劲的抚着大姨娘的胸口:“姨娘怎么好好的说话,突然就动起手来了?别气了别气了,五小姐年纪小,说话您不中听也不可动手的去。”
五娘也站起身来,转头静声对雪婵吩咐:“上次二姐不是给咱们了两颗夜明珠,我用了一颗磨成粉沏了茶,你去把剩下那颗拿来。”
雪婵应了一声,便急忙跑进了里间儿,出来时,手上就拿着个小巧玲珑的檀木盒子。“小姐,夜明珠。”
五娘接过盒子,打开确认了一下,便将盒子塞进了暮香手上:“回去给大姨娘磨了粉沏茶喝,可助睡眠的。”
暮香一脸惶恐,连忙侧头看了大姨娘一眼,却见大姨娘正用一种很茫然,很不解的目光紧盯着五娘,似是完全不明白这丫头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暮香看大姨娘好歹没反驳,便接下了盒子,朝五娘谢道:“五小姐破费了,这么大好的东西呢。”
五娘无碍的笑了笑,又转头看着大姨娘:“姨娘若是真心认为小五隐瞒,那小五也不反驳了,可身边的人走了是什么心情,小五是深有感触的,若是姨娘不信,那就随便姨娘要怎么想吧。”
大姨娘仍盯着五娘的脸看着,似乎想从她真诚的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端倪,可看了半天,也始终没看出什么。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转过眼眸,疲累将半个身子靠在暮香身上,吩咐道:“回去吧。”
暮香应了声是,连忙扶着大姨娘出了西稍院儿。
待人走了,五娘才颓然的坐回椅子上,只觉得头有些隐隐发痛……
说到四姨娘,五娘也开始怀疑那日七姨娘失踪的一会儿到底做了什么?太夫人要她与七姨娘合作,她其实何尝没想过呢,可七姨娘为人狠辣,虽说动机让人同情,可前后看来,最擅长的竟却是残害无辜,这样的人,要她如何合作?只是若忤逆太夫人的意思,那她就失去了太夫人这个靠山。彩幽氽大太太靠不住,百善堂太夫人再靠不了,那这硕大袁府,她还能如何生存?
叹了口气,五娘最终只得喃喃自语:“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雪婵听着五娘的轻语,知道五娘现在很烦。虽说她也不想打扰小姐,可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其实她想与小姐提个醒,今日不止大姨娘来过西稍院儿,晚膳时辰前,三小姐也是来过的。
“五小姐……”五娘刚下了家学,正拐弯就要回了西稍院儿,身后突然一道温和清润的男声响起。
她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愣:“容……容公子?”
心跳又开始不规则的跳动起来,五娘勉强压制住心底的澎湃,旁边的粉憧已经一步踏前,将五娘挡在身后:“这位公子是?”
容珈朝着粉憧礼貌的拱了拱手,淡声道:“在下容珈,贵府七姨娘是在下的亲姐。”
粉憧这才目露了然。不过就算是府中亲戚,到底是男子,也不该单独跑来与府中小姐相见,传出去了,可是有损小姐名节的。
“原来是容少爷,不巧得很,我们五小姐还得回院儿有事,容少爷若是有事,同我说就是了,我是小姐的贴身丫头。”
容珈笑了笑,并没因为粉憧话中的疏离而面有不悦,仍是彬彬有礼:“若是实在不方便,那在下就不打扰了。”说完竟打算转身就走。
五娘眉头一蹙,突然脱口而出:“公子找我什么事?”话一出口,容珈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五娘却窘红的垂下脸,暗嗔自己怎会说出这么急切的话来?
容珈倒是没笑话她,只直说:“在下祖籍黔州,渝州只有姐姐一位亲人,既然如今姐姐有了好归宿,那在下也是时候回家乡了,今日特地前来,不过是想与五小姐道个别,到底这袁府中,我就只认识五小姐一人而已。”
粉憧一听,是来话别的,也就松了口气,虽说关系疏远,也到底算是半个亲戚,况且之前小姐常去东储坊,见过七姨娘的弟弟也不为过,人家如今要走了,来话别一下,也是个礼貌。
五娘却抬眸,有些拘束的看他一眼,这张如此熟悉脸庞,曾今让她又爱又恨的脸庞……
她勉强撑起笑意,一咬牙,竟说道:“我与公子倒也算有些缘分,不知公子可愿与小五去雀崪庭静谈一会儿,有些事,小五是想问问公子的。”
“小姐。”粉憧忍不住蹙眉,一脸不赞同:“这恐怕于理不合吧。”
五娘深吸一口气,不理粉憧,只对容珈继续说:“不知公子,可愿?”
容珈虽有些惊讶五娘竟会提出这种要求,却还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荣幸之至。”
三人到了雀崪庭,五娘吩咐粉憧在外头守着,粉憧不愿,小姐虽说年纪还小,可到底是金枝玉叶的姑娘家,哪里能让她单独与男子接见?
可五娘态度坚决,最后粉憧也是只好乖乖出去。
粉憧一走,五娘却觉得有些紧张,手心都在冒汗。她咬着牙,手指翻搅不停。
容珈看她如此,不禁轻笑起来,主动先行开口找话:“这庭子倒是别致,这儿看过去,小溪下的鱼儿都能看的清楚,的确是赏园的好地方。”
五娘心不在焉的胡乱点点头,心里却一直在想,怎么对他问出那个对古人而言,如此荒谬不羁的问题。
“五小姐,有何事不妨就直说吧,若是在下知道,定然知无不言。”
五娘猛然深吸一口气,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望着他,壮着胆子就问:“你……认识我吗?”
容珈一愣,有些诧异的笑了一声:“你就是问这个?我自然是认识你的,咱们这不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吗?”
五娘焦急的摇摇头:“不是那种认识,我是说,你没见过我之前,认识我吗?”
这话问得倒新鲜,容珈双手摊开,有些无奈:“想必就算搜寻整个世上,也不找不到没见过彼此,却认识彼此的人吧?”
五娘倏地颓然垂下肩,眼角耷拉,嘴唇喃喃轻启:“我就知道……你不是……你本来就不是……”
容珈眸子一眯,试探性的问:“五小姐的意思是……你以前认识我?”
五娘并未回答,只是始终耷拉着脑袋,浑身透着股幽怨的味道。
容珈更加坚信自己的疑惑了,大胆的再问:“还是,五小姐曾今认识一个与在下长得很相像的人?”
话音一落,五娘顿时浑身一震,有种被戳穿心事的感觉。
容珈这就恍悟的点了点头,淡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是长得相似而已,并不奇怪,只是五小姐养在深闺,怎会认识外界的男子?”
五娘闷着头,没有回答。
容珈叹了口气,看五娘一脸为难,猜想她恐怕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只继续问:“那,那个人是离开了吗?”
五娘这才有点动作,却也只是轻微的点点头,仍旧不置一词。
容珈了解的点点头,闲淡的笑了声:“既然如此,那就是过去的了。”
“过去?”五娘突然抬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容珈理所当然的颔颔首:“人走了,不就是过去了?若是他会回来,恐怕还有一场纠葛,可若他并没打算回来,那他就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既然只是过客,那不就是过去的?”
五娘急忙争辩:“他陪伴过我很长的时间。他有可能真的会再回来的,今年,明年,后年,或许,总有一年他会回来的……”
看她急切的摸样,容珈更加无奈了:“若是他终生都不会来呢?虽说那人是谁在下并不知情,可五小姐难道不觉得,将心思放在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身上,会很浪费时间吗?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用有限的时间,去等待一个无限的可能?值得吗?”
值得吗?
她的前世,因为他而滚入货车轮底,身首异处,魂归几百年前的异世。能再活一次,明明是老天对她的一种垂青,可她却用这一世的生命,去惦记上一世的人。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见她似乎更加迷茫了,容珈便继续说:“若是五小姐觉得我很像那个陪伴你很久的人,那如今我也要走,那是否这就是上天对五小姐的启示,寓意——何必执着?”
何必执着,何必执着……
这一世的她,最微薄,也是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个平凡人,过些简单恣意的日子。可那个所谓的平凡人,却可以是张三,也可以是李四,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因为那个人,只是给她那种恬静日子的一个工具。
她不会爱那个人,因为她的心是消极的。若是别人,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大抵会抓紧时间,找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轰轰烈烈的爱一场,不让这第二次人生留下半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