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面上一惊,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二小姐说笑话了,我一个奴才,顶什么事儿?”
二娘笑了一下,笑意清高冷傲,犹如开屏的孔雀,不可方物:“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年过年节时,五娘没抽到空子去拜祭五姨娘,可我却看到,你偷偷摸摸抱着冥纸蜡烛往西偏门去,后头我一打听,知道原来你与五姨娘倒是有过一番交情,既然家丧期间,你连这等罔顾法纪的事都敢做,让你扶持扶持五娘,相信也不难为你。”
方妈妈老脸一窘,往日和态的笑脸早已不复存在。
二娘眨了眨眼,继续说:“方妈妈,你难道真的忍心五娘往后步上五姨娘的后尘吗?”
方妈妈面有难色,最后抬起头来,看着二娘很是纠结:“二小姐,老奴真的,真的……”
二娘从容的走到方妈妈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又说:“方妈妈你从小看着我们几姐妹长大,我与各位姐妹都没多少亲厚,与三妹说是最聊得来的,可是三妹好动,常日的也不在我身边陪着,可五妹却甘于寂寞,与我恰恰是性子碰到一堆去了,我也难得的还能为府中的谁着想,你就替我好好帮着五娘,让她平平安安的长大吧。”
方妈妈脑中一闪而过五娘稚嫩的小脸,打从进正院儿来,虽说没过多久,可五娘可说也是吃了不少苦的,若是普通的孩子,恐怕早已熬不住了,偏偏五娘心性硬,骨头坚,与五姨娘当真是如出一撤。她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二小姐说的是,五小姐还小,身边还需要人看着,方妈妈虽说没什么本事,可到底也能帮着照看着,二小姐就放心吧。”
二娘笑得更开心了,一张白净的脸庞渗出晶莹的光泽,方妈妈有些恍惚,二娘没嫁人前,可从不会笑这么纯粹的。果然以前在袁府的日子,对二娘来说,真的是一场折磨。
得了方妈妈的应允,二娘前脚吩咐萱宁将一些小礼物让方妈妈带回去,后脚就派月宁去叫五娘,可月宁回来时,却脸色大变,进门就说:“不好了,小姐,四姨娘要生了,这会儿所有人都赶去了静香潭……”
千叶园中,下人们来来往往,急急忙忙,各方的姨娘、小姐们都往着同一个方向而走,就连百善堂的唐妈妈都急冲冲赶了过来。
里头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堂屋里,大家都静心坐着,说是静心,可真正心静的人,恐怕只有三姨娘一个,只见她闲散的嗑着瓜子,有一下没一下说:“不就是生孩子吗?谁没生过似的,那里有这么严重?”
六姨娘不满的看了三姨娘一眼,难得的开口反驳:“姐姐也不要说这些话,你我生的时候,可能叫的比四姨娘还大声,况且大夫预计四姨娘要月底才生,可这才月中,早了半个月呢。”
提到早产,三姨娘一双眼眸就转到了五娘身上,不咸不淡的继续说:“不是也有的是人早产过吗?可生出来的孩子,可往往也是机灵非常的,就拿咱们五娘来说……”
五娘蹙着眉,回头瞪向三姨娘:“若是姨娘不想呆着,就走吧,别碍着别人就好。”
“你……”三姨娘挺起身子,眸里厉光一闪。
唐妈妈见了不免心烦,就出言劝了一句:“一人都少说一句吧,这会儿四姨娘还在鬼门关挨着呢。”
大家顿时都不说话了,过了没一会儿,大老爷也赶回来了,三姨娘一看大老爷来了,急急忙忙就迎上去,一张艳丽的脸庞扭曲着,满脸痛苦:“可是怎么好呢,人还在里头受着呢,大姨娘在屋里陪着,可是四姨娘生生的都叫了半个时辰了,叫得人心都慌了。”
对于三姨娘这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作为看透的人不少,因此大家都没说话,只当没听到。
大老爷看了在座的人里一眼,却蹙起了眉头:“七房呢?”
场面顿时有些冷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都有些尴尬,大老爷似乎意识到这个时候自己却心心念念这七姨娘的确不大好,可话已经问出来了,也不能收回去。就硬着头皮继续说:“刚才我去了东储坊,没看着她,以为来了这儿,没想到也不在,那她去哪儿了?”
六姨娘有些闷气,冷哼一声:“四姨娘还在房里受着苦,难为老爷还有心思记挂着别人。”
大老爷瞪她一眼,大男子主义作祟,喝了一句:“多嘴。”
六姨娘当即不敢说话了,三姨娘见着场面僵硬,就凑上去轻声缓和着:“七姨娘恐怕去了别处闲逛吧,老爷也别担心了,她的身子还没到那么娇气的份上,我今晨才见了她,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大老爷这才放下了心,这时,回廊底突然又传出四姨娘尖锐的惨叫声,大老爷倏地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三姨娘见了,忙说:“这女儿家的地方,男子可不好一直呆着,我陪老爷先回筭轩吧,等回头生了再过来。”
大老爷嗯了一声,便随着三姨娘一块儿走了。
待人一离开,六姨娘又叹了口气:“老爷总是这样,让咱们做妻妾的心都寒了。”
五娘看了六姨娘一眼,觉得有些可笑,大老爷是什么人,过了这么多年,她莫非现在才知道吗?现在才唏嘘,是不是有些晚了?
惨叫声不绝于耳,五娘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那一声声的叫喊,就像要将她生生撕裂一般,那样凄绝。
足足又过了一个时辰,才听里头突然安静了,众人不禁都站起身子,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回廊底处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才听门扉吱呀一声打开,就见大姨娘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来。
众人以为她一个没生育过的女人,见了这副情景是给吓坏了,因此唐妈妈领头,就上前去安慰着:“好了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大姨娘面色惨白,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时,郑妈妈又从屋子里走出来,怀中抱着个满脸褶皱的小婴儿,七娘看那婴儿一眼,觉得好难看,就往四娘身边靠了靠。五娘却冷静的看着那紧闭双眸的小婴孩,只狐疑为何一直没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唐妈妈似乎也觉得不对,凑上去伸手摸了摸小婴儿的脸,小婴儿没动,静静的闭着眼睛,好像他真的很困似的。
“莫不是?”六姨娘也察觉到了,脸色青黑不已。
郑妈妈缓缓闭上眼睛,悲哀的点了点头,喉头有些沙哑:“恐怕是难产闷久了,出来时,小人人已经……没了动静……”
四娘一惊,回身一把抱住七娘,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冰冷。
突然,屋里又响起兰屏的哭喊声:“四姨娘,四姨娘……”
一行人连忙冲进里屋,只见一地的琳琅,满床的鲜血,而四姨娘则双眸凸出,直挺挺的盯着床顶的帷幔,可眼珠子却不再转动半分。
六姨娘吓了一跳,回身就将四娘、五娘、七娘给护进怀里,不让她们看到这恐怖的场景,唐妈妈走到床边,伸手探到四姨娘的鼻翼下,停顿了足足数秒钟,她才沉痛的闭上眼睛,缓缓站起过身来:“已经……过去了。”
众人只感觉头顶上一道闪电劈下,五娘更觉得眼前一花,差点就要撅了过去……
这个结果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一尸两命,竟然一尸两命。
又过了些时候,陆陆续续的,大老爷带着七姨娘与三姨娘回来了,二娘与六娘也来了,最后太夫人竟然也由青竹、香染搀扶着快步赶来了,一进屋子,看了眼前的情景,大家都没说话。
太夫人不忍的闭上眼眸,静心转动着念珠,嘴上念念有词……
这静香潭突然之间死了两个人,三姨娘虽说心里想笑,可面上还是悲恸的提议道:“还是先让孩子们回去吧,到底是大人的事,她们看了这些可不好。”
太夫人静静的念着经没说话,唐妈妈就做主允了下来,转身对外头的一堆下人吩咐道:“都进来服侍你们的小姐回屋去,这些事儿小孩子可不能看,回头也别忘了再熬些珍珠茶给你们小姐定定惊……”
一番催促,小姐们也就散了,五娘脚步不稳的由雪婵扶着出了院子,后头六娘见了,不禁嗤鼻一笑:“五姐经不得吓,都走不动道了,我小婵院儿里有些东海的顶级珍珠末,回头我让夏诗给五姐送去,免得普通的珍珠末五姐吃了不见效。”
五娘心情不佳,也没空与六娘拌嘴,却听后头的二娘冷然出声:“我回来时带了两颗夜明珠,本是要镶嵌给做成首饰的,这会儿既然五妹如此不舒服,给你磨了吃也好,倒是不浪费。”
一个是夜明珠,一个只是东海的顶级珍珠,这之间差距自然天渊之别,六娘心有不甘的咬了咬唇,有些不虞的盯了二娘一眼,才虚笑道:“那倒是,二姐心疼五姐,什么的好东西都舍得的……我倒是也不多事了,夏诗,走。”说完她便领着丫头,转身便走向了小禅院儿方向。
后头的七娘有些心烦的瞪了六娘一眼,也伴着四娘走向紫苇滩方向……
一路上,五娘始终觉得头晕目眩的,二娘在旁边轻扶着她,嘴上也不停的劝慰着:“是四姨娘没福气,你也别心怕了,回头我就让萱宁把夜明珠给你送过来了,你切记可要吃。”
五娘勉强撑着身子,几可不闻的点了点头,可脸色却依旧难看极了,四姨娘的死太突然了,突然到她想都没想过。
人就是这样,若是自己意料之中,自然不怕,可却远远超脱自己设想,就会觉得,一切都不在正轨上,就仿佛下一秒,自己也随跟着脱离轨道,身首异处似的。
回到西稍院儿,二娘见五娘还是那般恍惚,她于心不忍,就咬牙说:“四姨娘跟着母亲也做过不少错事,次次都拿人家怀孕的人下手,这也是轮到她的报应了,五妹,有些事若你有兴趣,二姐倒是不怕讲给你听,只盼你莫要认贼做亲,因为一些不值得的人,恍了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