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妈妈四面一看,果然见外头只有凼若一人,脸色有些沉闷,却并未说什么,径直对五娘招招手:“先进去吧,你母亲等得急了。”
待领了五娘进里间,郑妈妈又走了出来。刚好就见到黛绒远远的,正急切的跑回来,她脸色一厉,平日但凡她不笑看着都有些严肃,如今更不只是严肃可以形容的怒气了。
待黛绒一脸娇红的跑近了,才听她斥道:“去哪儿了?”
黛绒见郑妈妈脸色不善,就害怕起来,不好意思的说:“午间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就一直……想去,净房……”
郑妈妈冷哼一声:“大家都吃的一样的,怎么就你出事?是不是又偷偷到小厨房去哄着周妈妈给你零食了?”
黛绒头越垂越低,小厨房的周妈妈与她左拐右拐的也算拐得上交情,因此经常会给她偷偷塞一些好吃的,这偷食的行为平日大家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俗话说,宁被人知,莫被人说,可今日郑妈妈却提了出来,因此一时间她就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郑妈妈见她不一副颓然表情,瞪了一眼,嘱道:“下次若因为这种事儿影响当值,我可保不住你。”
黛绒咬了咬唇,急忙点点头。平日她做事也算勤勤恳恳,虽不若晨如、湘亭那般聪明机灵,但也差不了多少,一些急智也还是有的,就是有点贪嘴的毛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今日被郑妈妈撞个正着,是她运气不好。只是她却并不知道,若不是五娘那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一句话,她并不会受这莫名的责罚。
见郑妈妈好似也气消了,凼若忙在一边打圆场:“黛绒姐姐身子弱,吃多了就容易滞气也是正常的,妈妈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郑妈妈吐了口气,轻嗯了一声,冷着脸又转回房间。
过了快一个时辰,五娘才走出来,看到门外的黛绒,她礼貌性的笑了笑,招呼一句:“刚才来还没看着你,是来接凼若班的吗?”
黛绒面色一滞,被涨得难看。
凼若微微诧异,刚才她不是与五娘说了,黛绒是去净房了?怎么她却突然这么问?
紧随其后的郑妈妈因为五娘这就闲话,像是突然又被挑起了火星似的,才恢复没多久的好脸色又冷了下来,看黛绒的眼神也多了三分不耐。
黛绒红着脸,咬着牙说,不知怎么回答。
五娘见她面露难色,略略讶异,微张了张唇,突然用手捂住嘴,抱歉且急切的说:“是我糊涂了,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说完,正好郑妈妈也走到的门槛外,她也朝郑妈妈告别一声:“妈妈别送了,我就先走了。”
郑妈妈对着五娘时,面色倒舒缓了些:“你慢着走,身边也没个丫头的,天都快暗了。”
五娘就甜甜一笑,看了看凼若:“若是凼若姐姐不怕麻烦,劳烦给我个灯笼,我倒是不注意,在母亲这儿一呆就呆了多久。”
通常这种拿灯笼,送客的活计,还轮不到二等丫头做,因此凼若可明显的看到黛绒脸色白了一下,可继而郑妈妈也催促着:“凼若,去拿个灯笼来。”
凼若不敢违背,连忙跑进拐弯的角房,没一会儿功夫便拿了个红色的灯笼出来,递到五娘手中,嘴上也说:“五娘拿好了,这灯笼拿着挺麻烦,也怕路上不慎手滑……”说这就仰起头看向郑妈妈:“妈妈,若让黛绒姐姐送送五娘,是不是好些?”
郑妈妈知道凼若这是在给黛绒制造将功赎罪的机会,就沉了沉脸,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黛绒,你就陪着五娘一块儿回去吧,记住,将人送进院儿了才回来,前几夜晚上都下了小雨,路上可还湿的很。”
黛绒连忙高兴的应了声,接过五娘手中的灯笼,就笑着说:“那五小姐,咱们走吧。”
五娘嗯了一声,又冲郑妈妈告别一番,才随着黛绒往院儿外走去。
待人走远了,才见郑妈妈看了凼若一眼,眼中隐隐的欣赏与满意,随口提了句:“粉憧和晨如这一前一后的走了,院子里顶事的丫头也少了。”
凼若惊讶的睁了睁眼,却只是客气的说道:“哪儿呢,有郑妈妈带领着,又有湘亭、黛绒两位姐姐领头,不输以前不是的。”
郑妈妈微微一笑,又问:“凼若,你进彩幽氽多久了?”
凼若想了想,似乎在算,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八岁入的袁府,只是一直在千叶园做事,是十二岁进彩幽氽的,今年我十五岁,刚好三年了。”
郑妈妈轻嗯了声,又看了她两眼,才慢慢踏进房间。
第二天一早,彩幽氽就传来消息,大太太升了凼若当一等丫头,原本极力想争取那一等丫头位置的蓓若听了这消息后,一天都没吃下饭,看凼若的眼神,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凼若无辜极了,她仔细回忆,将昨晚的事前后结合一遍,脑中一闪而过五娘轻温和煦的脸庞。困惑的想着,五娘既然都有法子让她一夕之间从二等丫头晋升为一等丫头了,那自然也是有办法将她要到西稍院儿的,为何……五娘不要她呢?
即便如今当了一等丫头,可等大太太重新重用起程妈妈后,她也还是存着危险的,她其实真的只想调到西稍院儿而已的。
这两天,五娘能清楚感觉到粉憧对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她静眼旁观,却见粉憧总是时不时一副欲言又止,最后又硬憋着不说话的摸样,她依旧不动声色,只等她先开口。
“小姐,今日大好的天气,不出去走走吗?”雪婵一边百无聊赖的研着墨,一边打着哈欠,慵懒的说。
五娘嗯了一声,狼毫笔沾上墨,继续规矩的抄录诗词,嘴上淡淡的回道:“是你想去千叶园找你的小姐妹了吧?”
被戳中心事,雪婵脸红了红,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过几天千叶园的群芳姐姐就要出府嫁人了,今日百芳姐姐带头,在园子南角亭子里摆了个欢送宴,昨个儿就差人来叫我了。”
五娘刚到正院儿,之前就一直势单力薄,因此她便让雪婵多往千叶园走动,收些各门各房的消息,而粉憧就多往大太太那边走动,套些近屋的消息。
在这两方的消息来源下,她这小半年倒是过得挺平稳的,有什么事第一时间了解情况,该管的就管,该说的就说,也就不会撞到什么忌讳了。
而长此以往,雪婵小姑娘性情,自然与千叶园的人渐渐熟络了,这是好事,她当然不会拂了她们的关系,就说:“若你有事就去吧……”说完抬了抬头,环视屋内一些精致摆设一圈,又问:“你那儿管着的还有多少银子?若是有富余的,就拿些过去,给小厨房的周妈妈疏通一下,添几个菜,就算我的心意了。”
五娘就是这么会做人,雪婵笑了起来:“除去咱们本身的月银外,这段日子小姐你与二小姐走动近了,小库房就里断断续续送了些好东西来,加上前两日二小姐才送的一百两银子过来,说是快夏天了,给小姐添些爱吃爱喝的东西。因此银子咱们都不担心了。”
银钱的事儿,五娘向来放心交给雪婵,因此她管得也少,最近小库房的方妈妈和二娘那边常送不少好东西来给她添置,因此这原本萧条的西稍院儿,也算是渐渐更有了些生气。
五娘嗯了一声,又垂下头去继续抄写,嘴上顺道吩咐:“那就去吧,对了……粉憧的镯子赎回来了吗?”
雪婵点点头:“发了月银就赎回来了,在我那儿放了好些天了,小姐是让我给她,还是你自己给?”这段日子粉憧比以前往东正间跑的更勤了,说是打探消息,可反倒是比呆在西稍院儿的时间都多了,雪婵再笨,也隐隐发现不对了。
加上最近去家学接五娘放学的工作,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了她。这些转变,相信五娘玲珑的心思,自然也是看出来的,可她却一直静默不语,也不询问,雪婵一个在旁做丫头的,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会儿这么问,也是想看看,能不能用这个镯子,化解小姐与粉憧间不知什么时候产生的间隙。
五娘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你给她吧,这镯子本就是她慷慨借的,顺道一会儿再去我梳妆柜里拿个珍珠簪子,一道给她,算是给她的谢礼。”
还什么谢礼呢,说得可真生分。
雪婵瘪瘪嘴,终还是点点头,又为五娘研多了些墨,她才急急的跑出院子,往千叶园南角去了。
五娘静静的自个儿抄着诗,又抄了一会儿,就听外头响起了声响,然后便是凼若的声音传来:“哟,屋外头怎么一个扫院儿的丫头都没有,看这一地的树叶。”
凼若升了一等丫头,就是晨如走后郑妈妈如今最器重的人了。本躲在旁边偷懒的粗使丫头们听了,吓了一跳,忙跑过来,不好意思说:“凼若姐姐看笑话了,我们就是歇了一会儿,喝了口茶的功夫,倒是让姐姐误会了。”
凼若的声音温和有礼:“歇是肯定要歇的,倒是不用一块儿全都歇了,轮着歇,也不耽误做事不是。”
小丫头们红了红脸,诺诺的应道:“是,姐姐说得是。”
五娘在屋里听着,过了一会儿,凼若就走了进来,看了屋里一圈,见只有五娘一个人,雪婵、粉憧都不在,不禁就蹙了蹙眉,才说:“五小姐在写字呢。”
五娘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我闲着无事,随便就抄抄诗词,母亲也叫我多写写,加深些印象。”
凼若走上前去,看了看纸上清秀整洁的小楷,不好意思的腆了腆脸:“我念书不多,就看着字好看,但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