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淡淡的晃了晃眼:“那倒是也难为你能说出那门子一通对我的赞扬。我倒想问问你,若是今日你会背的不是松柏的诗,你又该如何?”
五娘脑袋垂得更低了:“母亲才貌双全,品行贤良,万花中哪种花配不上了。”意思就是说,大太太什么都好,随便一首诗套在您身上那都是绝配。
以前倒没发现是个这么会哄人开心的人儿,大太太颜色也缓了缓,二太太看着时机,也就对五娘吩咐道:“玉娘与你四姐姐正在一处玩耍着呢,过去找找她们吧,也是姐妹间的情分。”
五娘仰着头,小心翼翼的看大太太一眼,又嘀嘀咕咕的说:“小五知道母亲会觉得我是溜须拍马,可母亲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我了莫大的提拔,在小五心中,您就是天,是整个袁府的参天大树,请母亲信我这话句句是真心实意的。”
大太太也笑了起来:“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倒不必这么大反应,冬日里也别在地上跪着了,起来起来。”
五娘这才站起身来,大太太又看了她好几眼,才叹了口气:“我哪里是不信你,只是你对我的心意,我还能不知道?好了,去玩吧。”
五娘这才在粉憧的陪伴上,离开了雀崪庭。
等人走远了,才听二太太问:“我看这丫头倒是机灵,元娘嫁人也多少年了,如今眼看着二娘也要嫁了,你身边总不能只有三娘一个吧?”二太太与大太太幼时关系就亲厚,因此都多为彼此设想。
五姨娘的事二太太不知道,因此大太太也不好明说,只能无奈的望了郑妈妈一眼,郑妈妈心里知道她的担忧,就宽慰道:“太太放心,我会找人看着五娘的。”
大太太又叹了一口气,望着这半空上嫩绿的松柏愣愣的竟有些失神。
五娘没去找玉娘她们,只是尽快的回到了西稍院儿。刚才雀崪庭里,她灵机一动,念诵一诗,博得才情,一是想着时机恰好,顺道能给大太太留个“培养培养尚能成才”的印象,二也能告诉别的几位小姐,她的技艺不会与她们相撞,让她们可以安心放心。只是这么做必然会引得大太太的怀疑,只是比起一时的怀疑,往后的利益定然更加多,更加大。因此赌一把,也是值得的。
雪蝉看小姐回来了,忙端着新从小厨房拿的糕点送过去,笑眯眯的说:“小姐吃点吧,这糕点是小厨房新研制出来的,几位小姐们都吃了新鲜,也就咱们这才吃第一次,小姐快尝尝味道。”
五娘低头,看碟子里沾红挂绿的好不缤纷,不禁皱起眉宇:“叫什么名儿呢?”
“春露百花争夺目。十分雅致的名字呢。”
五娘抬起头,淡淡的看着雪蝉,雪蝉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将眼睛移开。粉憧看着不禁推了雪蝉一下,接过碟子就说:“我看这会儿虽说没什么要事,但是外头你也该有不少忙的吧?”
雪蝉顺藤攀爬,慌忙的点了点头:“是了是了,我得去看着下头的小丫头们干活,这看着年关,可不许有半点岔子……”
话没说完,脚也还没动弹,就被五娘唤住:“这么雅致的糕点,我们西稍院儿倒是吃得干脆,雪蝉,我说什么你忘了吗?”
雪蝉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恕罪,我也是一时气不过,那小厨房的周妈妈向来势力,这新糕点出了至少有三日了,可就看不起咱们西稍院儿,竟然不给赏银不发糕点,前几日去都收了冷眼,我这才一火大,索性就……”
“索性就忤逆了我的话,破了我的嘱咐?我是事事想着节省下来,能挨到下个月也就罢了,这几日我也不常出去走动,用银子的事儿自然更少了一大截,偏生这紧张的关头,你还给我乱挥霍,这糕点有什么吃不好的,普通糕点也是吃,进了肚子也都一样。最不该的是还忍不下一口气了,周妈妈说你怎么了,她是资历高深的老妈妈,说你小丫头一句你得受着不说,就是说我,我也是顶了就顶了,莫不是我还得跟母亲的人置气不可?”小厨房的管事妈妈是大太太的心腹安排的,大厨房的管事妈妈则是太夫人的心腹安排的,因此千叶园里女儿家的餐,倒都是劳动的小厨房。只有外院儿宴客,大厨房才动手。
一长串的责骂,说得雪蝉都掉泪了。她只得呜咽着声气,小声的叩罪:“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看她一脸可怜,五娘也不忍心多说,闭上眼睛沉吟了下来。
旁边的粉憧见了本不好说什么,雪蝉是五娘的心腹,她一个后来的,多少也没资格多嘴,可看雪蝉这般受了气还要受委屈,她也难过,一时不慎,竟就冲口而出:“五娘也不要怪罪雪蝉了,都是当小姐的,也都是正院儿的,倒是没看着三娘要什么次次都给银子了,对着咱们西稍院儿就诸多挑剔,那也是奴才们的势力,适当的时候咱们自个儿给自个儿涨涨威风,也是不让被人轻看,留了颜面给主子,自然,也是带了体面给太太。”
五娘吐了一口气,心里也缓了缓,这就亲自起身拖起了雪蝉,声色也放软了些:“我哪里不知道,你是看不得我受委屈,受侮辱,只是咱们刚到正院儿,什么都缺,什么都该省,该收敛的时候还是要收敛着,况且,你是知道我的,一些银子能多放会儿,是一会儿。”当着粉憧的面,她总不好说太直白,直说就是不想用大太太的银子。只能说心里只是觉得珍贵,该节省着花。
雪蝉吸了吸鼻子,垂下头想了半天,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中午之前粉憧给她的八宝琉璃镯子,怯生生的说:“别怪五娘你嫌我破费,那打赏给周妈妈的,已经是咱们可用的最后一点银子了,早上粉憧给了我这个镯子,说是让我卖了,也有二三十两银子周转,我这才敢动那仅有的一丁点宽裕,只是我一直记着五娘的话,大太太给的银子,一分没动,完完整整在柜子里放着呢,不信您去瞧。”说着,急切的就要掏钥匙。
五娘拉住了她的手,转头看向粉憧,问道:“是真的吗?你的镯子?”
粉憧苦笑一记:“我整个人都是五娘的了,还差什么镯子的,主子莫非有难处,我还可以独善其身不成?”
五娘这就迎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哪里知道你竟然肯这么花销,别家的丫鬟都是指着主子的福荫过好日子,唯有你们,跟着我本就是委屈了,偏还要为我花这些心思,你的镯子我是断然不能要的,好好收着,看这镯子的成色不俗,也够通透,留着身边防身也好。”
粉憧倒是态度坚硬:“我身边还要什么防身的?进了西稍院儿,莫不是我出了什么事,五娘您还会不管我?这小东西也不值几个钱,等往后五娘有富余的了,赏我个更好的,我不是更捡便宜吗?”
五娘还是推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我是断断不能要的,粉憧,我知你心意好,我受你的好意还不成吗?可这东西当真是……”
“好了好了,五娘是嫌弃我这东西粗鄙,值不了几个钱吗?”强制的不行,就来苦肉计,这是进驻到五娘内心的大好机会,粉憧不会放弃,再说,既然愿意跟着这么个主子,那就指定了是身心都交全了的。
之前凼若问过她,五娘值得她这么付出吗?……当然是值得的,府中几位小姐,谁有五娘这般精灵、急才?她承大太太宠是早晚的事,前途更是无可限量。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不想步凼若的后尘,宁愿同甘共苦的跟着体己的好主子,也比被人随意支配,拿去打发人的好。
如此算来,先苦后甜,才是正道。
五娘推拒不过,也就只好收了,如今她们这儿的确是一点宽裕银子都没有了,若是真的要沦落到用大太太那五十两银子的一步,那她到真是连仅有的一丝尊严都没有了。
晚膳时间,百善堂传出消息,太夫人今日身子好些了,二老爷、二太太与玉娘、泉哥儿、秉哥儿几个小辈她也没见全,趁着今日一同见了也好。
因此到了晚上,大家又坐到了一起。
玉娘也终于见到了几日前哥哥们就常提起的晏家小公爷,心里如小鹿乱撞般看着晏天皓脸都红了。三娘、四娘虽平日喜欢玉娘,可这会儿却就不舒服了,那赤裸裸的眼神,就如同面对情敌般尖酸警惕。
“晏世兄今年倒是过来了,不知世兄还记不记得我?”有一年晏天皓也是随着太夫人到府里做客,那次刚好二老爷与三老爷也带着家眷过来给太夫人请安,因此晏天皓也算是与各家的小姐、少爷都见过的,只是仅见过,却没有交流。
这会儿玉娘这般问,虽说有些欠妥当,也有失小姐的风范,但一屋子都是自己人,倒难免随意一些。晏天皓也给面子,表情看来敷衍,可话倒也好听:“是袁家二老爷家的千金。”
玉娘一喜,捂着嘴娇笑了起来:“难为世兄还记得。我叫玉娘。”
晏天皓点了点头,算记住了。
那头太夫人今日看来难得心情的确不错,顺眼看了五娘一眼,见她正与六娘咬耳朵,两个丫头看来亲厚得很,就笑着揶揄道:“前几日我看着五丫头和六丫头还置这气,今日一看,怎么又跟双生的似的好了?”
说这句“双生的”时,七娘的脸色变了变。六姨娘看了七娘一眼,七娘却只是低着头,没看生母。
晏天皓也顺着太夫人的话看了过去,今日五娘穿了件桃红色的新裳,头上梳了个精致玲珑的小鬏髻,八岁的年纪摸样虽不算倾国倾城,却是稚嫩可爱得紧,那双眼睛,更像天上摘下来的星星一般璀璨耀眼,看得他不禁皱起了眉,这袁家虽不乏美人胚子,倒是没人能像这五娘似的,浑身上下透着股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