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绮霞斋，出乎芸芊的预料，搬来之前已经吩咐过下人打扫了，可这里却布满灰尘，芸芊忍不住咳嗽起来。
雨竹不情愿地抱怨起来，说道：“这帮下人也忒可恶，明明外面的园子还勉强扫了扫，这住人的正殿一点都不管。夫人太好性了，刚把他们都留在了府里，还给了赏钱，要我说应该打一顿再走。”
母亲只是微笑道：“怨不得他们。兰息你们把东西先安置在西厢房，雨竹，把第二辆马车上的东西搬到里面。”几个丫头还想抱怨，最终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吩咐。
芸芊也颇感奇怪，按说都到偏院了，二夫人不必要做到如此，下手的地方多了，何苦在这里给人留口实。
母亲四周环顾，转身拐进了隔间，芸芊和几个丫鬟也跟了进来。这间显然是间书房，架子上摆着一摞摞的书，书案上还存着文房四宝，只是都落了厚厚一层土。母亲用手轻轻抹了书案上尘土，露出一沓褪了色的花柬。母亲拿起了花柬，上面还存留着隽秀的字迹。
母亲唉声道：“二十三年了，父亲，我一直没有勇气回到这里，若不是芸芊，我也不会回到这里。”
芸芊暗道：“不好，竟然另有剧情……晕了，这绮霞斋的门就是游戏里触发支线情节的么。”
母亲道：“芸芊，娘知道你一直憋着口气，怨我不争、不抢。每次你怨我、怪我、跟我吵、跟我闹，我都没想过要搬到碧云轩。直到上次枕霞居失火，你晕厥之后醒来，神情却像变了一个人。”
芸芊一惊，心想：“我还奇怪为什么这位夫人一点都没疑心，还以为从前那位芸芊跟我很像呢，原来她知道！”故作镇定道：“可能经历了生死，人就会变吧。”
母亲道：“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在那之后，你的神情，像极了你的外婆，那种聪慧又超然的神情，那种我二十多年相见又未曾见到的神情。尤其在你跟我说，不如搬到碧云轩时，不图别的，就要一个自在的时候，和你外婆一模一样。所以我才下定决心，搬到碧云轩。”
芸芊疑惑道：“娘即在府中过的不如意，又不愿争抢，为何搬到碧云轩还需要如此下定决心？”
母亲道：“原本我们是仕宦人家，不必科举就有功名。你外公便世袭了个官。因是世俸，也就不上心。家中又有其他兄弟在朝堂上走动，你外公本就厌烦官场，便更不在意这些。你外婆也施超然之人，因都讨厌世俗，不愿意与官场那些人交际来往，所以便在这里买了地，建了碧云轩。只求在这京城富贵地中，寻找一片清净自在之处。自此你外公外婆好像过上了隐居一样的生活，打理这碧云轩里的一切。因这园子倾注了他二人的心血，当时美不胜收，所以又称萃苑。”
母亲回身，叹了口气道：“我便在这里出生、成长，你外公外婆在这里好似神仙眷侣，吟诗、做对、抚琴、种花。靠着侍奉和祖上留下的田产，他们以为可以这样无忧一生。”
芸芊道：“这样不是很好么？”
母亲道：“这自然是神仙一样的生活，可是他们毕竟活在现实之中。你外公的兄弟同在朝中做官，负责宫中造办，却粗心将自家用的瓷器与送入宫的瓷器搞混了。偏还送到这碧云轩一套，这事看似简单，却有僭越之嫌。你外公的兄弟家中被查抄，而我们所住的碧云轩被封。本来你外公并不知情，这事若有人求情，这封园不过很短的时间就罢了。可是你外公自从来到这里就与外界断了联系，加之当时这号称萃苑的碧云轩名声在外，慕名想要参观的人也不少，你外公都一概拒绝了，得罪了不少人，所以那里有人求情？！”
芸芊道：“封着就封着呗，反正也不与外人来往。”
母亲道：“本是如此，可偏在此时，你外婆又有了身孕。你外婆身体本就虚弱，封园的时候又受了些惊吓，便有了不好的预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你外婆却难产。你外公求便了跟封园有关的官员，都没有人帮忙为你外婆去叫产婆。你外婆便这样去了，生下的男婴也没几天便夭折了。”
母亲说道此，虽是多年前的往事，依然难过。停顿了良久道：“等案件查清楚了，封园结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年。自此你外公性情大变，从此锁了这件绮霞斋，再不许人进来，碧云轩也只留了几个小厮仆妇，也再不进园。从前你外公教我情诗，告诉我世间最美好的就是****。可后来，你外公却跟我说世间最不该有的就是情，因为情灭理智，若不是你外公对你外婆用情太深，便不会只想与她长相厮守，不会不理俗世，不会得罪亲友更不会害她难产至死。后来你外公将经历都用在了官场上，而我从原来读各种诗词变成了只学女德了。”
芸芊想：“原来竟然有这样一段，之前只觉得那是个古板至极的老头子而已，却不想是个性情中人。”于是问道：“因为父亲有功名，所以让娘嫁给了父亲？”
母亲点点头，道：“我听从父命嫁给你父亲，却不敢用情，即使动心也不愿表露。你外公说过，世间的人皆为情苦，不如无情，才能守得住人生在世的规矩，才守得住幸福。所以你父亲偏爱你姨娘，我不伤心却并不表露，他处事不公，我难过却从不说出口。”
芸芊道：“那与我们搬不搬到碧云轩有什么关系？”
母亲道：“本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枕霞居失火，我差点失去了你，我才意识到，任凭我再听你外公的话，再怎么努力的无情，母女亲情却割舍不了。从前，在我心里有一堵你外公为我砌阻挡感情的墙，因为你，这墙已坍塌了。我再做不到对你父亲的忽视无动于衷，不去表露，所以不如避居到碧云轩，也图自己内心宁静吧。”
芸芊道：“既然母亲对父亲并不是没有感情，为什么不去争取？”
母亲停顿了良久道：“可以么？”
芸芊道：“为什么不可以？”
母亲道：“他眼里都是你姨娘。”
芸芊道：“那是因为他都不知道你的心。”
母亲道：“如今都已经搬到偏院了，如何还能挽回？”
芸芊道：“事在人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