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沁、江沁，你就快回去吧，你弟弟溺水了。”
门外闯进个江沁不认得的乡亲，她急吼吼从门外冲进来，打断课堂，正齐声朗读的学生不约而同停下来，看着她。
柯良心生烦恼，他猛从课本里抬起头，望向进来的村妇并翻个白眼，又不能把人赶出去，听听人家理由，江沁的弟弟都溺水了，你还能拦着什么？！
“江沁，起立，出去。”柯良声音一厉，全班更加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江沁反射性起立，差点撞翻前面的桌子，她很幸运，入学后大约一个月后，就有了属于她的一套课桌椅。
柯良把书摔在桌子上，那桌子原本是地主家用来放祖宗牌位的黄梨花木桌，书本砸在上面声音闷响，虽不响，但气势惊人，“江沁，快跟她出去，别再打扰课堂了。”
每当柯老师喊“江沁”两个字，她身上冷汗纷纷往外冒，她下意识跟着夫人往外走，根本没有反应出那妇人说了什么。
几次江沁差点问出口，江文仪怎么了？我弟弟到底怎么了？！
明明和他的关系并不紧密，江沁的心依旧牵挂在他身上。反映到身体上，江沁走的飞快，甚至堪比跑步。
江文礼年纪渐长，不仅不再欺负江沁，连带着也不怎么跟江文仪凑一块儿玩，兄弟俩之间的感情不温不火，淡了许多。
江文仪遭遇许多来自江文礼的拒绝后，宁愿在远处渴慕的看着江文礼，也不再上前被拒绝。
他是家里的老幺，比江沁小两岁，比江文礼小五岁。他尚在好玩的童年，江文礼已经长大，在人生道路上远远将他抛下。
眼见和他最贴近的大哥对他爱答不理后，他自发组织同龄小朋友一起玩耍。
走出去后，他才发现外面有片天地，江文礼英勇事迹传播甚广，小萝卜头们一听是江文礼的弟弟，立马用星星眼看他，俯首称臣，让他轻松当上老大。
当孩子王的滋味说不出的舒坦，江文仪每天只要睁开眼睛，就往外跑，拦都拦不住，好几次跑没影了，饭都没回来吃。
“仪仪，江老二家和我们家有仇，你少点找江小南玩。你不记得了吗，那年他妈要生小的，偷了咱们家两只鸡，还欺负你妈，你都忘记了吗？要不是你大哥挥着镰刀上他们家，咱们可得少两只鸡，两只！”江萍得空就要和他念上两句。
江文仪人虽小，主意正，“江小南就一只瘦猴，我特么站在原地不动，让他双手，他也奈何不了我。”
这时候电视上香港武侠剧正火热，江文仪学里头大侠模样，边说边蹲马步，摆出个架势，神情还挺得意。
江萍的谆谆叮嘱，没能让江文仪和她一起同仇敌忾，小孩子的心最纯，最真，扭头就把他、妈的话忘脑后了，该怎么和江小南玩，就没哪次把他拉下咯。
他们漫山遍野乱跑，跳格子，当兵打仗，到处好像都有他们的身影，但又很难找到他们，每当饭点，南门上空响彻“XXX，回家吃饭——”
江沁心里有很多疑问，江文仪自小和那些泥猴子一块玩，下河游泳，没有千次也得有百次吗，水性能不好到把自己溺毙？！
“慢、慢一点……呼呼”村妇跟在江沁身后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又、又、不是你个死芽死了，赶着投胎，慢点！”
这都什么话！
江沁忍下，搁现在的情况下，和她压根扯不清楚，她干脆问，“婶婶，我弟弟现在在哪呢？”
“哦，大概还在九叔公门后的河边捞呢。”
江九叔对调皮的小孩非常严厉，稍稍有点出格，就会招来他一顿呵斥，一般普通顽童也不敢在那附近瞎闹。
江萍得了信儿，扭身扔下村妇，独自一个人往那头跑去。
说是在九爷屋后，其实不尽然。九爷屋后有块空地临河，距离远的几乎脱离关系。
那里早围聚着村民，江振心第一时间被通知到赶过来，他的脸色难看。江振心统共有三个孩子，江文礼在他殷殷期待中诞生又是个男孩，自然得到他最大关注，剩下江沁和江文仪让他“见怪不怪”。
江文仪受的关注虽少，但他毕竟是父亲的儿子，被爱着的孩子，江振心不敢置信又痛心。
意外丧子让江萍泣不成声，在到这里之前她是不相信的，到了之后，每个人都说她的小儿子去世了，江萍浑身力气一下被抽干净，软坐在地上。
“总得拿个主意吧，振心，你说是吧？”
江振心被问的一怔，仿佛刚醒过来似的，他呐呐说，“先下去把我儿子捞起来吧……”
“哎——”众人不约而同叹口气，惋叹这个年轻的生命，几个平日里和江振心交好的年轻人自告奋勇帮忙。
“谢谢乡亲们哩。”江振心摸把脸，跑去借船。
南门这条河，下去游过泳的人都知道，撇去最深的几个地方，靠岸边的地方，水深一般最多到普通成年人的脖子，突然有个生命在这里逝去，凭空增添几分危险，也没人敢说赤脚下去就捞，都等江振心把船借回来。
孩子下去那么久，也不知道被河水冲到什么地方，江沁到的时候，人们正在找江文礼，她就像个局外人站在那头冷冷旁观。
江文仪最终被找到，就像他每天跑出去疯玩，最后一定会听到家人的呼唤再跑回家一样。
他双手放在胸前勾着背，一个小婴儿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可惜他的小脸上透出不祥的青色，双眼紧闭，黑色长睫毛上还挂着河里带上的水珠。
他身上缠着许多绿色水藻，江沁心想就是这些该死的植物缠住江文仪向往自由的手脚，把善水的江文仪活活闷死。
此时此刻，天空瓦蓝瓦蓝的，清风拂面带走人的燥热，吹得江沁浑身冒冷行，这一切的一切尤其显得江文仪可怜，这样的好天气，他本该在南门的田野山林，跑的飞快，笑的大声。
江沁第一次直面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