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夫可在家?”
张闻达放下农具,出门看到一个管家仆从的人,说:“何事”。
“噢,我是昌黎先生的家仆,昌黎先生命我送一封信来与张先生,请逸夫先生收下。”仆人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张闻达。
张闻达字逸夫,顾名思义便是享受安逸之人,久不中举,他早就没了信心,所以改了号“逸夫。”
张益达听后,忙接了信,说要宽待这名仆人,但是对方说要回去复命,不敢多留便走。
张益达拆开了信,字迹苍劲有力,已然有大家风范。
韩昌黎便是德宗年间的进士韩愈,昔日为张巡辟谣,与张家素有来往,在朝堂也有作为,大有兴中之报复,只是前年在朝堂论事被人陷害,被贬去了阳山。
张闻达看了信,吁了一口气,心情甚是不好,随而把信窝成一团,丢在水槽里。
“又是什么事恼了你?”张氏见到丈夫恼怒便问。
“韩昌黎又要为许家平反,又上书圣人了”张闻达说。两人进了堂屋,张氏急忙为丈夫倒茶。
“许家也是冤枉,当年阿公是受了奸人的挑拨才去告发许远弃城逃跑,就是为了这件事,两家本是恩人,现在成了仇人,也是因为如此,两家都被罢免了官身,若是昌黎先生能为许家平反,倒是一桩好事,你又为何而生气呢?”张氏说。
“妇人之见,若是昌黎先生帮许家平反,那不就是说我阿公是诬告了?所以,万万不能让昌黎先生为许家平反的,我这就去写封信,务必要昌黎先生打消这个念头。”
张闻达心念一到,便开始动笔,只是写之前,看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的爱子,不知在思考的甚。
张建心里对于父母亲的谈话多少有些了解,张家与许家本来是世交,张巡与许远亲如兄弟。睢阳之战张家与许家都成为了功臣,但是因为功勋太高,而受人嫉妒,而张去疾更是受人挑拨去告发许远有叛变行为,而且还是有理有据。
张去病上书说:1“叛军是从许远负责的防区入城的;”
2、叛军将两人的部下分开,“巡及将校三十余皆割心剖肌,惨毒备尽,而远与麾下无伤”;
3、他吐露张巡临死时曾和叛将尹子奇谈过话,叹息“人有可恨者”,并明确表示自己恨的不是“贼”,而是“恨远心不可得,误国家事,若死有知,当不赦于地下。”
4、他还指出当地人都知道许远叛国这一事实,最后表示:“使国威丧衄,巡功业堕败,则远于臣不共戴天,请追夺官爵,以刷冤耻。”
代宗下诏,使去疾与许岘(许远子)及百官议。多数人的意见是指控不能成立,因为去疾提出的唯一证据就是“城陷而远独生”,而许远是睢阳太守,至少在名义上是最高指挥官,当时的惯例是“凡屠城以生致主将为功”,所以许远没有被立即处死并不奇怪。并反问:如果说后死者就算通敌,那么死在张巡之前的人是否也可以指控张巡叛变?至于其他指控,都是人云亦云,捕风捉影之说。
更重要的是,张许二人已经成为了盖棺论定的忠烈典范,“若日星不可妄轻重”。争议以“维持原判”告终,“然议者纷纭不齐”。
但是那群嫉妒的人,就帮着张家咬定了许家叛变,以至于许家家败下来。
所以最后张家与许家成为了仇家。
元和初年,大唐稍稍稳定,正是需要团结一心中兴天下的时候,昌黎先生韩愈更是想借这两位功臣的名声,来稳定民心,所以才会上书为许家平反证明,上书曰:“韩愈为许远“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地,食其所爱之肉,抗不降乎?且见援不至,人相食而犹守,虽其愚亦知必死矣,然远之不畏死甚明。”
又言:“城陷自所守,此与儿童之见无异。且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今从而尤之,亦不达于理矣。”是非常有力的,许远自不是“心不可得,误国家事”,也绝非怕死之辈。
韩昌黎要让圣人为许远立传与张巡同功同德,但是这件事一直被压着,因为许远的功过是非定论实在是争议太大。
“大哥儿,今年你也有十六了吧?素有圣人说,十六远游知天下,你常言要做张巡第二,祖上可是进士出身,游历天下的,记得祖上比你还小一岁,便离家远游,拜访名师了。”张闻达说,说完便下笔,心中已经有了定断。
张建听了心里有些匪夷所思,古人不是常说,父母在不远游吗?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要让自己出去游历呢?
“父母在不远游”张去病随口说了出来。
古人学子都有出游拜访名师的传统,张建是知道的,想着父母在不远游突然笑了,这句好像是明朝时才有的吧,现在来说倒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果然,张建抬头看过去自己的父亲,脸上便露出了责备的神色。
“让你出游拜访名师,便是让你收收性子,你在河东道是出了名,但是却是坏名声,河东道没有人愿意为你师,我也教不了你,你不出游是为了甚我也有所了,还不是想着安逸罢了,若是不出游,明日跟随我下田。”张闻达说。
“你说的甚胡话,耕田农作有辱斯文,圣人常言农作之物鄙人所为,你如何能让去病所为。”张氏说道,脸上责备深刻。
“阿耶是想让我出游?到何处?可放心?”张建说。
张建如今理顺了这个时代的人的心理特征,便也想出去看看,回去是不可能了,所以只有在这个乱世生活下去了,所以张建也就接受了张去病这个身份,也打算出去看看,若是能在这个乱世有一番作为也可能让“元和中兴”继续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不是常以张巡第二自居?我又有何事好怕的,去处我已替你想好,就替阿耶把这封信送去岭南道,送给韩昌黎先生,拜入他的门下,若是他不同意,就说阿耶要亲自去长安击鼓,再闹他一闹。”张闻达说。
张建听了,心里对父亲有些评判,也是个为达目的而不顾忌的人,若是这个时候去长安继续告十几年前的旧案,估计又是满城风雨,如今大唐刚刚有些许安稳,正是团结向上的时候,这种事,圣人自然是不愿意在发生的。
“知道了阿耶。”张去病说。
于是去岭南的事就这么敲定了。
在家休息了几天,张建用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张去病”如今张建在已经不存在了,理顺了自己的身份与记忆之后,张去病知道岭南道便是后世的广州一带,韩愈也就是昌黎先生被贬到那里,张去病记得这个韩愈在文学上面成绩很大,但是在当官方面,一直都是不得志的,如今的广州可是穷山恶水,在那里的官十有八九都是回不去的。
而父亲更是让自己去岭南道,不怕自己死在了半道上吗?张去病知道自己以前是好逸恶劳,更是夸夸其谈,父亲常常暗叹教子无方,也埋怨自己不懂事,看来这次为了让自己成才居然孤注一掷了,让自己去那个地方,也不怕断了张家的香火,恨铁不成钢到了这个地步,真是让人心寒啊,只是我再也不是那个张去病了。
又过了三五日,张去病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张氏为张去病收拾了行囊,岭南多瘴气,痢疾张氏是知道的,对于儿子第一次远行就去那里,她是极为不放心的,但是她也是有牙口的人,宁愿儿子成才,也不愿意看到儿子在家里安逸,如今家国都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必须要狠心才好。
张闻达用两百钱买了一头骏马给张去病做替脚,又准备了一贯钱让他带在身上,这是家里的所有家资,只是张去病是不知道的。
(唐朝的马已经不是唐人自己饲养的了,而是从回纥人那里买来的,而且很大量,而且价格也不便宜,中唐以后40匹绢买一匹回纥马,其马价与开元时买突厥马的价钱基本相同。直到元和初长到50匹绢时,才比开元时稍高些,所以非常贵。)
(一匹等于一斗米等于四钱所以一匹马在元和初年至少要两百钱,只是按照当时的物价折算,不做详细考证。)
(而唐朝政府跟回纥买马是不用钱币的,而是绢匹,因为回纥人对绢匹极为渴求,而唐政府的开支是需要钱币的,而在贞元年间的时候,买的马太多,政府又不打仗,所以马几乎成了政府的负担,于是就把从回纥买回来的马在民间出售,但是很贵,因为政府每年都需要大量的钱买绢去跟回纥买马。)
(为什么大唐要保持好这种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交易呢?这是因为要跟回纥保持好关系,因为这个时候的回纥就是唐政府的干爹。)
对于唐朝末期的生活水平张去病只知道很苦,但是到底有多苦他是不知道的。
河东道前往岭南道阳山有三千里的路程,如果有火车的话,二十个小时就到了,只是,这个年月连铁轨都没有,又那里来的火车呢?
“大哥儿,一路小心。”张闻达说,虽然脸上依旧威严,但是眼睛已经红润,毕竟是唯一的爱子,第一次远游,他还是颇为不放心的,而张氏已经潸然泪下。
张去病对于这种画面本身虽然没有多少感触,但是内心却涌出一股极为伤感的心情,眼泪也莫名其妙的涌出来。
“男儿莫流泪。”张闻达说,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儿便走了。
张去病回头看着两人,而张闻达这个时候也潸然泪下,那句男儿莫流泪倒是成了空话。
张去病想着“男人哭吧哭吧,也不是罪。”
行了一段路程,便出了睢阳城,睢阳城也算是商业中心了,但是城内商铺林林总总不过三五十,路上行人更是少的可怜。
五十年前这里大战,死了二十几万人,吃了好几万人,又加上流离失所逃难离去的人,整个睢阳城几乎空了,五十年的发展让这里又有了生气,但是怎么看着都像是死城。
(睢阳在后世的商丘,在后世,那里也是非常贫穷的。)
张去病拿出地图,这是一张非常非常简易的地图,简易到只有线条,标注,别说现代人看不懂,古代人估摸着都看不懂,不过张去病不是一般人,他十八岁从军,虽然是军医,但是也跟随部队全国上下的跑,对于地图地理却是极为了解的。
河东道到岭南道最近的路程也有三千里,如果是八百里加急快马,只需要三四天的功夫,这匹马虽然不是八百里加急的战马,但是也是回纥好马,走官道一天赶路一百里十天也就到了。
出了睢阳城,张去病就加快了步伐,对于睢阳他没有什么映象,对于这里的人他也不记得多少,所以去留的问题并不是大事,父母让走,他就走。
走了三十里路,张去病入了官道,官道有不少战马奔波,弄的尘土飞扬,张去病心里琢磨着难道又要打仗了?如今是元和初年~对了,确实是要打仗了,但是却跟岭南道没关系,也正是因为这一仗,让初登大宝的皇帝有了收复天下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