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条曲折的洞窟下去,是更加曲折的洞窟。身边,一些柱子已经腐朽,一些柱子的树皮也冒着青绿色。陈玄和赵登科两人并排走在矿洞中,他们这样行走了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前一后。矿洞渐渐逼仄。这个时候,定县的煤矿基本上没有什么先进的工具,有的,是一位一位前仆后继的农村汉子。
一斤小麦五毛钱,而在这黑乎乎的洞子里面,一天就是五十块。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除了他们孤寂的脚步声,就是不知道从那里传来的,一下一下的滴水的声音。这是他们今天看的第二个矿洞。废弃的矿洞之中,除了淡淡的瓦斯的味道,便是腐朽的味道。两人不约而同的开了头顶的灯,在一摇一晃的灯光下,陈玄看到,有些顶着洞壁的柱子已经腐烂。
不下过矿洞,你不知道矿洞是怎么回事?下了矿洞,你也不清楚,活生生的人怎样在那种情况下进行劳动。陈玄跟在赵登科的身后,默默的行走。黑乎乎的洞穴之中,不知道从那里飘来隐约得滴水的声音,有看不见的风在轻声呜咽,两人的脚步声清晰异常,仿佛踩着不知名的节拍。
陈玄不是一个好动的人,所以他不说话。赵登科是一个非常好动的人,可是,他没心情说话。自从陈玄说出了那句话,“他在矿坑之中,但是,我不清楚是那一个矿洞,已经形成了尸观!”人死灯灭。一句话,成了压垮动武心头的最后一颗稻草。
“好吧,找到他。”这是动武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一句话语。
不许美人白头,不见英雄迟暮!
没有感慨,甚至于没有多余的表情,动武太累了,他一直坚持着,他期待着。当他知道他们家最后的一条根已经不在,他笑着闭上双眼,没有和任何人再见——他就像睡着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年轻的动武曾经怎样的生活过?没有人像他一样,经过十几年浑浑噩噩的生活,而后忽然的清醒?他是一位武术家,是曾经的一位掌门人,可是,没有人可以穿透时光,看到他热血的岁月,曾经的过往……
“我不知道以后的我该怎么办?”走在前面的赵登科忽然开口问道。干爹是他的一切,现在,干爹不在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仇人不在,亲人不在,未来何在?
陈玄微微愣了一下。其实,自从看到那一幕,自从他明白得清楚那场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不伦之恋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
他选择了没有说出来。他不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开始把身边的一切,窜成一条线来看。你看到的结果并不是唯一的结果,无数的偶然形成必然,然后,必然被偶然左右,又被必然改变。
就像动武的离去。就像父亲的离去。就像姐姐的离去,像青山的刘虎,像马家湾的老太。
“未来是什么呢?”他反问了一句,“过的比所有的人都要好,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食物,还是,陪着自己最喜欢的人,做最率性的事情。”他自问自答的说道,“人生,总是在一次一次的做着被动的选择,总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个又一个的理由,我看到的,我喜欢的,你不见得看到,你不见得喜欢,随心吧!”
陈玄感叹了一句。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苏蕾。他是终生也不会忘记这样的女子了!在彼此纯真的时候,他们用彼此的纯真温暖彼此——在物质与时光的共同作用下,她依然用心。那么,她做的一切,为了什么?
生命没有理由,生活不要解释!那么,未来要什么呢?人生是流动的水,你会汇合强大,你会崎岖坎坷,你会九曲十八弯,你也会乘风破浪,想与不想,又有多大的作用——你会不由自主的做,而后走过。或者变成河流,或者渐渐干涸,最终干涸!
“我们是自由人,不是吗?”陈玄哈哈的笑了。
赵登科没有回应,他默默的走,默默的思考。黑暗的洞穴,不断的延伸,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无穷无尽,无数的痕迹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如果上天真的存在,人生在她的眼中,是不是也只是灯光下的一闪?
陈玄说道,“我曾经非常非常的害怕,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只是给一群大一点的孩子打的流了鼻血,我却怕死了。”过去的一幕,现在想来是好笑的。但是,陈玄没有笑,他忽然间脑海中一闪——那就是开始。
是啊!他多么后知后觉。他觉得脑海忽然光明起来,许多过往浮上心头,慢慢沉没又变化为另外的一幕一幕。她就在这样不知不觉的过程中变得成熟,变得感性慢慢消失,变得一切理性,变得渐渐冷漠。
究竟是世界太冷漠,还是我们不够坚强!他突然说道。
时光让人们忘记最初的梦想,将我们变成行尸走肉。陈玄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苦难的时候,也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候。他可以为一块钱兴奋起来,他可以因为姐姐的一点笑容而一天开心……
然后,陈玄停下了脚步。赵登科走了几步,发现他停下脚步,这才回头。这在一往,是不可能出现的,毕竟,他是驼山境界的武术家。
“我来带路吧!”陈玄说道。他抬起手,关掉了头上的灯。赵登科哑然的看着他,陈玄说道,“黑暗中,最亮的灯就是我们自己。”赵登科没有听懂,陈玄行动了。
他们走了两分钟之后,就碰到了岔道,这一次,陈玄没有做记号,他甚至都没有看周围一眼便走进了一个岔道,赵登科紧紧跟随。岔道之后,还是岔道,脚下,有车轮压下的深深的车辙,有的地方,还有残碎的,尖锐的石头,有的地方,一片一片潮湿,有老鼠在他们眼前跳跃行走。
到了后来,老鼠也没了。
全是煤炭的味道,鼻孔有种热热的难受感觉。嗓子也微微有些不舒服。有涌动的风,带着怪异的气味。
陈玄还在行走,赵登科跟随着他。这条矿洞好像无穷尽,赵登科觉得他们走了好久好久,就像自己的人生一般,一直在行走,不知道尽头。
然后,陈玄低声说道,“关灯!”赵登科关掉了头上的矿灯。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一具坐尸。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好像有一圈光芒围绕着他。他的双臂自然的垂下来,在黑暗中,两人偏偏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人的每一根手指,他的双手捏着怪异的动作,放在膝盖中间。
这个坐尸没有头颅!
坐尸的周围,是一具一具的尸体,在微光的照耀下,他们被破坏的很严重,有的人的胳膊不见了,有的人的腿不见了,那些人以各种姿势抬着头,望着坐尸——这种姿势令人不由得想起望着这个词语。
他们的脸上,是向往,是安详。
陈玄站在那里看了好久,然后,他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道佛两相厌——那是因为人们的无知与愚昧。道与佛,从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里坐着的,就是一尊佛。“是矿难!”赵登科开了灯,仔细的观察着周围得一切,这的感谢他在时局那里混吃混喝的日子,他看了许多书,知道许多东西,这里,一处一处的大石头,不远处的小水洼,靠着洞壁的一侧,还有水流冲刷的痕迹,在往前,他看不下去。
这里,没有尸体,只有白骨,在灯光下,能看到白骨上,牙齿的痕迹。
赵登科急匆匆的回来,他推倒了坐尸,然后嚎啕大哭。因为,坐尸的双腿,都是骨头,它们本来还是完整的,然而,在赵登科的触碰下,它们松散,掉落,成为白色的粉末,然后,有五彩的石头掉落下来。
“他们吃人,吃活人!”赵登科怒吼。
“是啊!”陈玄说道。“贪婪与恐怖,惧怕和生存!”陈玄弯腰,附身捡起碳灰中一粒五色的石头,它在微微发光,陈玄拿起它,上面的碳灰便自己飘落下来,它并不晶莹,在眼前就像普通的石头。
“有人来到这里,带走了佛首。”他丢下还在悲愤欲绝的赵登科,走过坍塌的洞壁,走过白骨,看到更多的尸体,有些尸体已经干化,有的,竟然蜡化,皮肤晶莹透亮,就像塑料纸一样。
他看到了一滩黑色的水,看到了一堵尸体做成的墙。他翻过墙,走过去,看到了薛猛的尸体,捡起了半盒中华牌香烟。
“尸虫?”他蹲下身子,看着薛猛的额头,那里有一团黑色,他打开灯,那一团黑色,其实是三个虫洞。灯光下,薛猛的脸扭曲着,瞪大了一双塑料一般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的玻璃体以及一切的组织已经被尸虫吃光,留下的,只是一层灰色的皮。
这张灰色的皮动了动,他的眉毛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