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看到了陈华,陈华也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她默默的站在那里,然后,有两道水痕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在她黑色得面颊上冲刷出痕迹,露出里面的肌肤。然后她扔掉了手里的篮子,冲上来,双手在劈头盖脸的在陈玄的身上,脸上乱打。“你,你,玄子……”
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喊什么。陈玄反而明白她的想法,陈华就像以前和自己玩耍的时候,她出手很快,可是,很无力。她是故意的。她的手很脏,他的衣服还是八成新,可是,两个人都没注意到。陈玄哈哈的笑了起来。在这个笑声传入自己耳朵的时候,陈玄才发现另一个事实。他的笑声不在清脆,他真的已经长大,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最后,还是陈玄抱住了激动的难以自已的姐姐。两个人情绪稳定下来,互相打量了一会儿。陈玄心里害怕,赶紧说道,“妈再县里,身体有些不好!”陈华的眼圈红了。“走,我们上县。”陈玄不确定的问了一句。看到陈华点头,他心里有些惊恐却不敢表达出来。
陈华已经率先伸手,叫靠在路边的三轮车。这东西,现在是青山脚下的的士。一个三轮车车夫赶紧蹬着车子过来,到了两人面前,车头一摆,干脆利索的压了一把裤裆旁边的竖式刹车。哐当一声,“大姐,要车啊?”陈华嗯了一声,拉着陈玄就要上车。
“对不起,我们不要车。”三姐啊,还是这样风风火火。陈玄拉住三姐对那个还在耍帅的三轮车夫不好意思的笑着,拉着三姐到了旅馆门口。陈华狐疑的看着他,跟着他,看着他在那里办手续,然后,陈玄把自己的头盔递给陈华,走出来,从旁边的车棚把自己的摩托开了出来。
“啧啧!”陈华赞叹了两声。车一停稳便坐了上去,先在陈玄的腰上挠了一把,嘻嘻笑着说道,“真壮实了。”陈玄笑了笑,“姐,抱好,我走了。”他发动摩托,陈华搂着他的腰,两人在习习的风中奔向定县。姐弟俩在久逢的喜悦中,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就有一群矿工包围了这家旅馆,他们在找陈华。
陈玄带着他三姐,直接到了大姐家。他们家里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他们的母亲坐在那里,两眼木愣愣的看着天上的太阳,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已经发黑的大洋瓷缸子。自从陈兰的事情之后,老太太苍老了,同时,她的视力,听力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降。
陈华想不到弟弟竟然将自己带到了这样一个地方,红砖楼房,这好像是那些政府得人才可以住的地方啊。门口,还有一个铁栅栏门,门上是两颗褪色的五星。她跟着陈玄进来,就看到了在院子里笼着手坐着的母亲——母亲已经两鬓银白,她坐在那里,眯着眼睛。脸颊看着微微有一点肿胀,这是自己的母亲啊!陈华抬起脚,放下来,忽然间,一阵伤心难过胆怯难以名状的情绪充满了她的心田。
母亲已经如此苍老了!
她孤单的坐在那里,坐在阳光与黑暗交织的地方。陈华能想到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他母亲满院子追着打她,“你个死女子,又跑着耍去了!”她能想到的是,是她离开县医院时,那个倔强的面容,“我不会放弃我娃的,永远都不会!”
然后,似乎假寐的老人忽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华华!?”老人抬起头,却没有望过来,只是抬起头,张着嘴叫了一声。“妈得了白内障,现在看不到了!”陈玄低声说道。陈华的眉毛竖了起来,眼看她就要发作,老太太的声音传了过来,“华华?”带着紧张,期盼。
“妈!”陈华走上前,母亲依旧眯着双眼,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的面颊在微微抖动,她的眉毛在微微颤抖,她的双眼,迷蒙一层薄薄的白翳。陈华伸出双臂,搂住了母亲的肩膀。陈玄的母亲急切的说着话,“女女,碎女女……”
陈玄憋着自己的嘴唇,然后长长的出气。心中如释重负,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间萦绕,淡淡的,柔和的,暖暖的,轻轻的,又重重的——他忽然觉得,人生就应该这样。他觉得心中是充实的,正因为这种令人心安的充实,他反而有了另一种感觉。
或许,无数个日夜的煎熬,或许无数次的流泪,或者每一次的悲哀,每一次的痛苦,都是为了这一刹那!他看着姐姐抱着自己的母亲,自己是一个参与者,又是一个旁观者。或许,他一直都是旁观者,但是,他参与了——这是一种体验。
就像自己的干泪眼。它会不会也是一种体验?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当一份开朗骤然降临,紧接着的,必然又是一层迷雾。他永远在迷雾中跌跌撞撞的前行。母亲,父亲,是自己曾经的一段生涯里,曾经的一段生命中,最结实的肩膀,他们给了他方向。
叛逆过,反抗过,不相信过,怀疑过!
他一直在前行。他们一直陪着他,他们从来不曾远走,他们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他们一直互相牵绊,一直互相搀扶。
其实,自己莫名的力量,自己惊恐的强大,自己难以面对害怕面对的未来——在母亲父亲的眼里,他一直就在眼前——就像自己的三姐。不论他们走了多远的路,不论他们的距离多远,其实,他们在父母的心里,从未走远。
大姐和姐夫回来,全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吃的是饺子,大姐擀饺子皮,母亲和三姐包饺子。陈玄没有吃,只是吃了一些饺子皮。经历过马家湾的事情后,他再也不吃饺子了。这就是人的技艺,甚至,他经常在梦中吃练习,每一次惊醒,陈玄都汗流浃背。这件事情,他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所有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承受。
到了晚上,他安顿好一切,这才骑着摩托到了县医院。白眼已经从省上回来,他找到了这个明显将混混殴打自己的事情早忘记的主任,委婉的将自己母亲的事情说了。白眼一口答应下来。想到他与候大夫的认识,感觉人生如梦啊,他将一条猴王给侯主任留着,问好了母亲住院的事宜,这才告辞。
出了县医院,他在门口站了好久。人的苍老和死亡,永远不可逆转。他心中有些黯然,同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三姐。
他绝对没有想到,三姐竟然自己积攒了五万块钱。他隐约的感到了不安,又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他关键不敢去问,怕破坏这种安静的幸福。。。
赵登科挡住了他的摩托。他穿着一身普通的衣服,看着像是那个工厂的工人。“哥,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陈玄愣了会神才认出了他。
“你在这里等我?”他有些不太明白,“是啊,许哥不在,我爹让我在这里碰碰机会,我等了一个多礼拜,终于等到了。”他满脸都是忧虑,他嘴里的爹自然就是那位已经超脱驼山境界的大师。经过上次的事情,时局牺牲,许武少了一条胳膊,动武的境界跌落,赵登科也受了轻伤。陈玄不清楚他的目的。
“我爹不行了,他要见你一面。”赵登科开门见山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