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将四个箱子全部给运了上来。
三个大箱子，依次用毛笔在白纸上写着名字：陈梅、陈兰、陈华。最后的一个小箱子上，同样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令陈玄双眼发酸，鼻头发胀的两字：陈玄。
这就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吗？
一家人坐在屋中，却没有人去动那几个箱子。大家不声不响的看着这几个箱子，大箱子上面，有些红色的漆皮已经剥脱。白纸也变得微微发黄。上面的笔迹并不怎么出彩，可是，所有人的心中都感觉沉甸甸的。
天晚了。他的母亲叹了一口气，看了陈梅一眼，这才幽幽说道。“大女，这是你爸给你的嫁妆，你嫁人了，可以打开了。”
陈梅双眼全是泪水，听到，母亲这话，她终于忍不住，开始一声一声的抽泣。那个男人似乎从来未曾离开众人的心底。只是这一刻，却没有人愿意说出来。陈兰和陈华各自抚摸着属于自己的箱子，头垂的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玄抬起头，之间母亲的目光温柔。她的眼光一个一个的看着，看着自己的四个子女，眼神中有幸福，有满足，有温柔，有温暖。
“你们，都长大了啊！”
陈玄的母亲说道。她忽然小声的哭泣起来，“毛子，看看，娃们都长大了，包操心了。毛子，毛子？”她肆意的哭泣着，却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陈梅打开了自己的箱子。
这个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箱子。没有锁，只有一根横插在那里的木条，只有父亲贴在箱子上面的纸条。陈梅抽掉木条，便拉开了箱子。箱子里面，是一面镜子。一圈鹅蛋形的红铜，包裹着一面鹅蛋形的镜子，镜子下面，是一块红色的绸布。红色的绸布一边，还有两个黄澄澄的耳环。
最普通的一种，没有花纹，只是圆圆的两个圈。陈梅的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落在红色的绸子上，红色的绸子上多了几个深色的痕迹，看着就像嫣红的血迹。
“爸！”
“爸爸！”
“爸啊！”“妈啊！”
一家人大哭一场。陈玄没有哭，看着自己的姐姐们互相搂抱折，看着她们流着泪，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家的幸福。或者，这就是那个男人想要看到的事情吧。可能，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并没有重男轻女，所有人，在他的心中。
姐姐们第一次撵走了陈玄，让他一个人睡到了那间改造过的小屋中。小屋中，有两个架子床，还有淡淡的脂粉的香味。这就是姐姐们的闺房。如今，一个床子空着，却分外干净。陈玄抱着自己的小箱子，躺在大姐曾经住过的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一家，这一夜所有人辗转难眠。
这一家人从未有过这般团结过，这一夜，在呜咽的微风中，同时在思念同一个人。
很模糊的身影。很模糊的相貌。无声的泪水顺着陈玄的眼角落下，落在枕巾上。他在无声的哭泣。他想不起那个男人的样貌，但是，他有一种感觉，那个男人一直就在他的身边，他从未离他们太远。
陈玄的母亲单独与自己的儿子说了一些话。陈玄的心中满是惊讶，因为，他的母亲信神了。她认为自己的康复本来就是神的力量。
“你要小心，玄子。”她的母亲说道。“神在用你的父亲和我，在考验你。”陈玄有些不懂，“考验我，考验我什么？”
“你与众不同，你是神派下来的。”他的母亲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屋顶。上面除了黑色的承尘，什么也没有。她神秘的说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们在考验你。”她翻着眼睛看着黑色的承尘，满脸都是虔诚。
“我们都会经过考验的。”她说道，“你要相信神，不能抽烟，不能喝酒。”她的脸颊忽然红润起来，她站起身，声音变得尖利，“你父亲不听我的，爱吃肉，爱喝酒，出事了。我知道出事了。”
她忽然低低的抽泣。陈玄吓住了。“妈。”他叫了一声。
“你要听我的话，我们家马上要出大事情了。要坚持，我也会坚持。我们会把他接回来的。毛子，我的毛子。”她伸手抱住了陈玄，“儿子，玄子。”她的声音混乱起来，不知道再讲什么。他在想母亲到底信的什么神？
“妈妈会坚持住的，小心一些。”他的母亲说道，“记住，不能吃肉，不能喝酒。”她忽然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停止了哭泣。
“你与众不同，不要怕！”我怕什么？陈玄不明白，可是母亲走了。
看来母亲还没有适应过来，他一边想着，手掌却情不自禁的摸到了那个小小的黑色的箱子上。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箱子。他心中十分慌乱。
陈玄打开了箱子。
箱子中，全是一张一张的白纸。每一张白纸上，都有字。有的只有一个字，有的只有一句话。
“福。”“玄！”“有男人了！”“又长大了一岁！”“哈哈！”……
许多，许许多多的，看着毫无关联的字迹，就这般出现在陈玄的眼前，就这般冲入了少年的脑海。他不是在看着箱子中的这些字，他在看一个人。
“老陈家有后了！”“陈玄，陈玄！”“玄仔！”“你的肩膀重啊，好在有人分担。”“福，福，福！”是三种不同的字体。看着这些字，陈玄心中酸楚无比。他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手里的纸张在哗啦啦的响着。
陈玄转过身。不知道何时，窗户开了一条缝。他泪眼迷蒙中，就看到，靠着窗户，一个中年人站在那里，微微饿风吹动他额前的长发，他的长发在微微的飘动着。有那么一刹那，陈玄看清了这张脸。
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两根浓浓的眉毛，他望着自己，在微微笑着。那微微的笑容里，是无限的温暖与无限的关心。那就是他的父亲。他的嘴角，是青色胡茬，他的面颊微微有些消瘦，可是，他笑着。
他就在陈玄的泪眼中微微笑着。一直看着陈玄。
陈玄睡着了。
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大，很宽敞。可是，一望过去，全是青黑色颜色。是的，全部都是这一种颜色。青色的石头垒成的墙壁，青黑色的木头横梁就在陈玄的头顶。
“玄仔，玄仔！”父亲在梦中叫着他。很急促。
“玄仔！”父亲在风中呼唤着他的名字，很急切。
陈玄走在风中，然后看到了那一间小屋。小屋周围，全是森森的墓穴。青色的石头兑成的坟包，一个一个，就像一圈一圈数不清的圆，包围了那间小小的青色的屋子。是的，青色的小屋。
青色的小屋旁边，还有青色的，嘴巴已经变成了青色，大张着，露出一条黑色长舌的青色的鹅，就这般躺在小屋的墙角。青色的嘴巴上还有一点一点的黑色，就像干涸的血迹。黑色的门。
黑色的门上，有一道一道，比黑色更加深的颜色。
“赤啦，赤啦！”黑色的们里面，传来一阵一阵的声音，像是有野兽被困在屋中，正在用锐利的指甲一把一把的抓着门户。
“赤啦，赤啦！”青色的小屋中，一声比一声清晰。就像有人在黑暗中，在青色中磨着锋利的尖刀。
“咔！”一旁的坟包中，一块青石被推开，露出里面的黑暗。接着，怪异的声音时起彼伏，嘈杂无比。一块一块的坟包上，都有青色的石头飞起。有干枯的，没有任何血色的手臂突然从坟包里面伸出！
伸出的手，只有孤伶伶的手臂，从手腕以下，不见了手。
“玄仔，玄仔！”夜风中，呼唤忽然变得凄厉起来。
“快走，快走！”熟悉的声音在催促他。
陈玄不想走。他看不到自己。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一个坟包，一群的坟包之中，一间青色的小屋。他的眼中只有小屋。
他很着急，他张开嘴，却喊不出任何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就在那间青色的小屋中。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他必须走过去，走进去，救他！
他给了自己生命，有什么不能付出？
陈玄走过了坟包。有无手的手臂伸出来，想要拉住他。有青色的石头差一点将他绊倒。他走了过去，走过坟包，走过青石，走到了青色小屋的前面。
“嘎嘎！”地上早已经死去的青鹅忽然跳起来。它的一张脸上，一只眼珠就悬挂在嘴边，另一只眼睛不见了。它咧着自己青色的大嘴，伸着自己僵硬的舌头，在欢快的叫着。是的，它在欢快的叫着。
“嘎嘎，嘎嘎嘎，有新鲜东西来了！”
“走，走啊！”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带着长长的尾音在青色的屋中戛然而止。陈玄站在青色的屋门口，看着紧闭的黑色门户，脑海中全是这个声音。
“嘎嘎，嘎嘎嘎，新鲜的血液来了！”青色的鹅围绕着陈玄，吐弄自己僵硬的舌头，欢快的叫嚣着，它跳将起来，伸着扁扁的嘴巴，想要啄陈玄的鼻子。陈玄闻到了血腥味。腐败变质的血腥味。
他看到，青鹅的嘴巴里，是一排一排尖利的牙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