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刚开着才买来不久的二手桑塔纳来到省城,连一顿饭也没有吃便接着开车回来。这辆车从定县的青山镇出发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回来的时候,车里多了三个人。
张刚一边开着车,一边抽着烟。从倒车镜里,他看到以往牛皮哄哄的孙碟子垂头丧气,要知道,这个人曾经是他的心头爱将,就是他,带着一群小崽子砸了刚刚在青山冒头的几个赌博档口,给自己弄了不少货。
再看看他身边的两个瘪三!整整两万块,就这样扔到了局子里!
不就两万块钱,如果运气好,一次就回来了。不过,这次他们四个全部有了记录,以后抛头露面的事情,有些不太方便啊!两种思想在张刚心里斗争。
有钱好办事,这件事情的经过他已经大致了解,可是,对于那个坏了自己买卖的那个乘客,他偏偏毫无信息。孙碟子给了他保票,我会找到他,会做了他!
孙碟子不知道,这不是张刚想要的结果。张刚想要的是钱。
反过来说,主要是张刚的老板要钱。
曾经的张刚,一度认为自己永远不会缺钱,然而事实是,钱永远不够花。以前的他,可以为吃一顿羊肉泡馍幸福,现在的他,每天成千上万的钱从手里流走,他感觉反而更穷。
因为,他要的东西不一样了。
看着车里面的三个人,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下意识的,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年前,他的手腕和手背上,还有一些淡淡的老年斑,现在,没有了。他的手腕手背的皮肤光滑。他记得,一年前他爬在女人的身上,只有三秒的时间,站在,他可以一夜不睡。
他渐渐变得年轻。所以,他戴了一副墨镜。他看着自己胳膊的肌肉渐渐鼓起来,看着肥腻的肚皮缩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平滑紧致的肌肉。
所以,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要停下车,然后掐死他们。
他没有这么做。他们是自己的工具,而自己,是靳鑫生的工具。他很快回神,或许,在当年的许多时刻,靳鑫生看着自己,也是如此吧!他的心里忽然明悟:他们要钱,自己要年轻,他也要钱!他忽然不明白这一切,同时,心中对于靳鑫生,又多了一丝恐惧。
车没有进青山镇,在离镇子还有二里路的地方停下来。三个人下了车,他对着那三个人扔了一块包的像是砖头的报纸,里面有五万块钱。他坐在司机座位上,扭过头,对他们说道。
“我这次花了十万块,这些钱,你们要给我挣回来!那个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不想在见到他,另外,”他笑了两声,胳膊从车窗伸出去,砰砰的敲打着车门,“别老指望我,如果你们在办不好事情,你们都可以去死了!”
说完这话,他摇起车窗,在三双既有羡慕,又有恐惧,同时,满是服服帖帖的眼神中,开车离去。
靳鑫生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会被强者轻而易举的驯服,另一种,则至死不会。多么有意思的一个词,驯服,就像人类对待耍杂技的猴子与狗!
所以,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如果说,他用年轻驯服了自己,自己用钱驯服了孙碟子他们,那么,他用什么驯服了宁缺,还有另外一个存在他却从没见过的人,还有那个矿黑子?
他点起了一根烟,把车停在自己家门口,看着家门默默的抽着。
家里只有一个疯女子。
屋外得车上,张刚戴着墨镜,抽着烟。
整个青山镇,其实都是张刚的。他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反而感觉空虚,感觉无所适从。他为什么戴着墨镜,他害怕自己一觉醒过来,他还是那个身无分文,垂垂老矣的张刚。
他抽着烟,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完成了靳鑫生的任务,他会奖励自己什么?这个想法是突然跳出来的,然后,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抽完烟,下了车,开了门,进了院子,坐在自己的屋中,他的傻女儿嘻嘻笑着,蹲在门槛边,磕着瓜子,吐出瓜子仁,口水滴滴答答,混合瓜子皮,嚼的咯吱吱。
张刚给自己泡功夫茶。
有人进来,提着包,然后低着头把包放到他的屋子,又低着头离开。张刚自顾自的泡茶,喝茶,抽烟。
这些,都是被驯服的人。
可是,还有许多人,没有被驯服。
张刚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靳鑫生正在定县最好的好再来酒店最豪华的包间里,和一群人觥筹交错。他们大声的划拳,有人说着时兴的段子,有人兴高采烈的敬酒,有人则眼神迷离的看着身材姣好的服务员。
这包间的门口,一个传菜员横眉竖眼的看着门口的那个有些邋遢的汉子。
汉子穿着一身已经洗的发白的一件旧夹克,两条手臂出奇的长,他蹲在门口,身边放着一瓶定县最便宜的宝鸡啤酒。
包间里面的人,已经吃了一个小时多,可是,这位汉子的啤酒竟然还没喝到一半。所以,传菜员很无语,很气愤。他只是看上了那个酒瓶子,他想他赶紧喝完,然后自己拿出去,一个酒瓶两毛钱!
踏马的,他就是舔啊,一次一点的舔。传菜员最后一脸鄙视的离去,他到下班都没能带走那个酒瓶。所以,他怒气冲冲的下了二楼。
宁缺一步一步的从楼梯走上来。他对着门口的郑九笑了笑。郑九抬起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舔自己的酒。
宁缺不以为意。现在,整个定县的煤矿都握在这个胳膊长长的男人手里,他知道,他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人,甚至,他有时候暗中比较,他觉得,自己,张刚,郑九。郑九才是最强的!
不过,这有怎样?
定县在自己的手里。宁缺想到。他推开门,一股酒味夹杂着女人身上的脂粉味扑面而来,还有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浓郁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这就是荒缪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