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此诗中的男子,在蔓草丛生、露珠晶莹的野外,邂逅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美女,觉得她很称自己的心意,表示要和她一起私奔(当然性别角色也可互换)。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浪漫场景呢?让我们来看一下如下一段叙写:
在还不知道蒸气有什么用途的地方,夜里睁着双眼坐在一辆又小又窄、铃声丁当响的驿车里,身旁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只是在这座小城的一座白色房子门前登上马车时,在微弱的车灯亮光下瞥见过一眼;这样的夜晚哪个没有经历过?早晨到来了,头脑刚刚清醒过来,耳朵却由于铃铛不断的丁当声和玻璃窗清脆的碰撞声还麻木不仁的时候,忽然看到鬓发蓬松的漂亮女邻座睁开双眼,审视着她身边的男旅伴,于是你大献殷勤,倾听有关她的种种事情,——只要你应付得好,她总是会讲的,——这又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啊!当看到她在乡下的一座房子的栅栏前下车的时候,你也会不胜恼恨,但就连这种恼恨也极其有味。在这个同路两个钟头的女朋友向你告别——永远的告别了——的时候,你相信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激动,说不定还有点依依不舍;这又是多么美妙的回忆啊!虽然这仅仅是旅途邂逅留下的一点儿淡淡的记忆,你却会把它一直保持到老。
除了最后没有引向“幽会”以外,这难道不是对《野有蔓草》的最佳诠释吗?这段叙写出自莫泊桑的小说《邂逅》,也可以说是法国版的《野有蔓草》吧?
蒲宁小说最重要的主题之一,是“邂逅”引致的“艳遇”。他曾这样说过:“是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暗暗地企盼的仅仅是一件事——幸福的艳遇。你活着,实际上就是指望有朝一日能有这种艳遇——可结果呢?却空等了一场。”(《在巴黎》)是啊,一个流落西方的白俄作家,没有祖国没有归宿,除此还能有什么别的指望呢?
相比之下,《野有蔓草》中的诗人也许是幸运的。如果私奔成功的话,那么,他(她)的快乐将是巨大的,就像《唐风·绸缪》里唱的:“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今夕”无疑属于他(她)的一次人生高潮,他(她)快乐得都不知道拿对方怎么办才好了!关于《唐风·绸缪》,钱钟书《管锥编》说:“窃谓此诗首章托为女之词,称男‘良人’;次章托为男女和声合赋之词,故曰‘邂逅’,义兼彼此;末章托为男之词,称女‘粲者’。单而双,双复单,乐府古题之‘两头纤纤’,可借以品目。譬之歌曲之‘三章法’(ternary thematic scheme):女先独唱,继以男女合唱,终以男独唱,似不必认定全诗出一人之口而斡旋‘良人’之称也。”不过一场“艳遇”而已,又是独唱又是合唱的,都像一出音乐剧了,可见他们有多快活!
《诗序》说,《野有蔓草》的主旨是“男女失时,思不期而会焉”。其实它只说对了后半句,前半句作为附加条件,根本就是废话:正如莫泊桑和蒲宁小说所表现的,有“非分”之想本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又何必非要等到“失时”之后,人们才会“思不期而会”呢?
原文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郑风·野有蔓草》)
注释
漙(tuán):露珠圆貌,一说露珠多貌。清扬:眉清目秀。瀼(ráng)瀼:露珠多貌。臧(cáng):通藏,隐藏,一说玩乐。
今译
野外碧绿草原,白露装成花园。走来一位阿姐,面孔好象玉盘;雾里凑巧碰着,难免心跳脚软。
野外碧绿草原,白露装成花园。走来一位阿姐,身段实头好看;雾里凑巧碰着,成全百年心愿。(倪海曙《苏州话诗经·野外碧绿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