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此诗中的女孩思念男友,却羞于自己主动去找他;但又不是反思自己不主动,而是责怪对方怎么不主动。《郑风·东门之墠》里的女孩也是这样,她不好意思主动去找男友,却反而埋怨他不来找自己:“岂不尔思,子不我即!”——难道是我不思念你吗?是你自己不找上门来!结果呢?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只能“一日不见如三月”了。郑振铎表扬此诗道:“写少女的有所念而羞于自即,反怨男子之不去追求的心怀,写得真是再好没有的了。”(《插图本中国文学史》)
这些女孩都是“作女”。《诗经》里“作女”很多。她们的心理和行为,正如钱钟书《管锥编》所说,“薄责己而厚望于人也”,而这,“已开后世小说言情之心理描绘矣”。中国文学中,“骨灰级”、最动人的“作女”,非《红楼梦》里的林MM莫属: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何意,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宝玉随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恼了,终是什么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道:“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不则一声。
面对如此“作女”,除了“垂头自审”,“无可分辩”,“不则一声”外,宝GG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想呢?
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如果林MM不是“作女”,又怎会“时常提这‘金玉’”,故意去惹恼宝GG呢?而且,如果林MM每提“金玉”,宝GG果真不着急,“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你相信林MM真的会放过他吗?只怕到那时,又会有别一种烦恼,别一种埋怨,别一种计较。
女孩的心,是春日的雨,夏日的云,冬日的雾,秋日的风,变幻莫测,难以猜度。厄普代克说得一点都没错:“姑娘们的心是永远叫人揣摩不透的。你真的以为她们在用心思盘算着什么吗?或者只是像一只玻璃罩里的蜜蜂那样东闯西撞呢?”(《大西洋—太平洋食品商场》)
然而,只要林MM、宝GG还争着说:“我为的是我的心”,“我也为的是我的心”,只要“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真情还在,那就即使作天作地,也不会有过不去的坎。
原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郑风·子衿》)
注释
衿:衣领。嗣:借为贻,给予。佩:佩玉。挑达:蹦跳貌,“做运动”。
今译
你的衣领青青,迷住了我的心。纵我不去看你,你就不能来信?
你的佩玉青青,迷住了我的魂。纵我不去看你,你就不能上门?
你蹦来跳去啊,在高高城阙啊。一日不看见你,赛过三个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