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站起身来。“你充满了优越感，不是吗？你以为你比我更了解这个世界。我听见盖特说过什么。你贪婪地吸收他的话，就像从勺子上舔食冰激凌。然而你没有付过账单，你没有拥有家庭，拥有财产，通晓人情世故。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只是一味批评。”
“你在分裂这个家，因为你认为自己值得拥有这栋最漂亮的房子。”
妈妈走到楼梯脚。“明天你去克莱尔蒙特，告诉外公你有多么爱温德米尔。告诉他你期望你自己的孩子在这里过夏天。你跟他说。”
“不。你应该勇敢地面对他。告诉他不要操纵你们。他这么做，是因为他为外婆的过世感到伤心，你看不出来吗？你不能帮帮他吗？或者找份工作，这样他的钱就没那么重要，或者把房子给贝丝。”
“听我说，小姐，”妈妈冷冰冰地说，“你去跟外公说说温德米尔的事，不然我就送你去科罗拉多跟你父亲度过夏天剩下的日子。我明天就去做。我发誓，我一早就带你去机场。你再也见不到你男朋友。明白吗？”
她抓住了我的软肋。
她知道我和盖特的事情。她可以带他走。
会带他走。
我在恋爱中。
我答应了她的所有要求。
当我告诉外公我有多么爱那栋房子时，他笑了，说他知道以后我会有几个漂亮的孩子。他说贝丝是个贪心的姑娘。他没打算把我们的房子给她。后来，米伦告诉我他先前答应将温德米尔给贝丝。
“我会照顾你，”他先前说，“给我点时间把彭妮弄出去。”
64
我跟妈妈拌嘴后几天的一个黄昏，盖特和我来到网球场。我们一声不响地抛球给法蒂玛和菲利普王子。
最后他开口道：“你注意到没有，哈里斯从没叫过我的名字？”
“没有。”
“他叫我年轻人，譬如，这个学年你过得好吗，年轻人？”
“为什么？”
“就像，如果他叫我盖特，他实际上想说的是，这学年你过得好吗，印度男孩，你的印度叔叔跟我纯洁的白人女儿姘居？印度男孩，我逮住你吻我亲爱的卡登丝？”
“你认为他是这么想的？”
“他受不了我，”盖特说，“真的，他或许喜欢我这个人，或者甚至喜欢埃德，但他没法说出我的名字，没法直视我的眼睛。”
没错。现在他这么说，我有些明白了。
“我不是说他只喜欢白人，”盖特继续说道，“他知道他不应该成为这种人。他是个民主党人，他投票给奥巴马——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美好家庭里有有色人种，他会感到舒坦。”盖特摇摇头，“他对我们的那一套是虚假的，他不想要卡丽跟我们一起，他没叫埃德‘埃德’，他叫他先生。他总是想尽办法，确保我知道自己是个局外人。”盖特轻轻地抚摸法蒂玛柔软的耳朵。“你在阁楼看到他了。他想要我离你远点。”
对于外公的打扰，我不是这么看的。我以前认为他为突然撞到我们感到尴尬。
然而现在，霎时间，我理解发生了什么。
当心点儿，年轻人，外公说过。你的头，你会受到伤害。
这是另一种威胁。
“你知不知道上个秋天我叔叔向卡丽求婚了？”盖特问道。
我摇摇头。
“他们在一起快九年了。他充当着约翰尼和威尔的父亲。他跪下来求婚了，卡迪。我们三个男孩在场，还有我妈妈。他用蜡烛和玫瑰装点了公寓。我们都身着白色衣服，还从卡丽喜欢的意大利餐厅叫了大餐。他在立体声音响上放了莫扎特的音乐。
“约翰尼和我非常激动，埃德，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跟你住在一起，哥们儿。但是他十分紧张。他买了钻戒。总之，她回来了，我们四个躲进威尔的房间，让他们单独相处。我们本应全部冲出房间表示祝贺——但卡丽拒绝了。”
“我还以为他们不想结婚。”
“埃德想。卡丽不想拿她的遗产冒险。”盖特说。
“她甚至没问过外公？”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盖特说，“什么事大家都问哈里斯。为什么一个成年女人必须要请求父亲同意她的婚事？”
“外公不会阻止她。”
“不，”盖特说，“卡丽最初搬来和埃德一起住时，哈里斯就明确表示如果她跟他结婚，给她的所有钱就没有了。
“关键是，哈里斯不喜欢埃德的肤色。他是个抱有种族歧视的浑蛋，蒂珀也是。没错，我因为很多原因喜欢他们两人，他们非常慷慨地让我每个夏天来这里。我愿意认为哈里斯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叔叔，就讨厌我叔叔到要剥夺他大女儿的继承权。”
盖特叹了口气。我喜欢他下巴的曲线，他T恤上的破洞，他给我写的便条，他的大脑运作的方式，他讲话时手移动的样子。那时，我认为我完全了解他。
我倾身向前吻他。我可以吻他，他回吻我，似乎仍然是神奇的事。如此神奇，我们将自己的不足、恐惧和脆弱展现给对方。“为什么我们以前没谈起这件事？”我轻声说。
盖特再次吻我。“我喜欢这里，”他说，“这座岛。约翰尼和米伦。这些房屋和大海的声音。你。”
“你也一样。”
“内心里我并不想毁掉它，甚至不想认为它并不完美。”
我懂得他的感受。
或者说我认为我懂得。
接着盖特和我去了环道，一直走到可以俯瞰港口的宽大平坦的岩石处。海水拍打着岛底。我们彼此相拥，身体半裸，尽可能忘掉美好的辛克莱家族每一个恐怖的细节。
65
从前，有一个富有的商人，他有三个漂亮的女儿。他非常宠爱她们，两个小些的女儿成天什么事也不干，就坐在镜子面前，欣赏自己的容貌，拧自己的脸让它们更红润。
一天，商人要出门远行。“想要我给你们带些什么礼物回来？”他问道。
小女儿要丝绸和蕾丝礼服。
二女儿要红宝石和翡翠。
大女儿只要一朵玫瑰。
商人离开了好几个月。为他的小女儿，他装了满满一箱五颜六色的礼服。为他的二女儿，他跑遍了珠宝市场。然而快到家时，他才记起答应给大女儿一朵玫瑰花。
他偶然看到路边伸展着一片巨大的铁栅栏。远处是一座黑黑的宅邸，他高兴地看到栅栏旁边一簇玫瑰丛开着红色的花朵。几朵玫瑰触手可及。
一分钟的工夫就摘下了一朵花。商人将花往他的挂包里塞时，一声愤怒的咆哮让他停了下来。
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站在那里，商人确信一分钟之前那里没人。他身材巨大，声音低沉，“你想不给报偿就把花摘走？”
“你是谁？”商人问道，吓得直哆嗦。
“简单地说，我是你偷的花的主人。”
商人解释说他答应远行回来给他的女儿一朵玫瑰。
“你可以留着你偷的玫瑰，”那个人说，“不过作为交换，给我你回家后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接着他揭开风帽，露出一张野兽的可怕的脸，所有的牙齿和口鼻。野猪和胡狼的混合体。
“你招惹过我，”野兽说，“要是你再招惹我，你就没命啦。”
商人尽可能快地骑马往家赶。离家还有一英里时，他看见他的大女儿在路边等他。“我们得到消息说你今天晚上回来。”她叫道，冲进他的怀抱。
她是他回到家看见的第一样东西。他现在知道野兽要他付出的真正代价了。
然后呢？
我们都知道美女渐渐爱上了野兽。她渐渐爱上他，不论她的家人怎么想——因为他有魅力，有学识，有艺术修养，和一颗善感的心。
事实上，他是一个人，一直都是。他从来不是野猪或胡狼。那只是可怕的假象。
问题是，很难让她父亲相信这一点。
每当美女带她的新丈夫回家拜访，她父亲就会看见下巴和猪鼻，听见可怕的咆哮声。不论这位丈夫多么文明博学。不论他多么善良。
父亲看见了一个野生动物，他的反感永难消除。
66
第十五个夏天的一个晚上，盖特冲我的卧室窗户扔鹅卵石。我伸出头看见他站在树林中间，他的皮肤在月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眼睛炯炯有神。
他在门廊的最下边等我。“我迫切需要巧克力，”他轻声说，“因而我要洗劫克莱尔蒙特的食品室。你来吗？”
我点点头，我们一起沿着狭窄的小道往上走，我们的手指相扣。我们绕行到克莱尔蒙特的侧门，那扇门通向装满网球拍和沙滩毛巾的衣物间。盖特一只手放在纱门上，转过身，把我拉到他身边。
他温暖的唇贴住我的。
我们的双手仍然紧握，就在这栋房子的门口。
一时间，地球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茫茫的苍天，未来和过去就在我们身边展开。
我们踮着脚穿过衣物间，进入厨房一侧的大食品室。这栋房子刚建造时，这是个老式的房间，里面有沉重的木抽屉和架子，用来放果酱和腌菜。现在这里储存曲奇饼、葡萄酒、薯片、根类蔬菜和矿泉水。我们没有开灯，以免有人来到厨房，但我们确信只有外公在克莱尔蒙特就寝。他晚上什么也听不到。他白天还戴着助听器。
我们在翻找时，听见了声响。姨妈们和妈妈进入厨房，她们喝得太多了，话都说不利索，有些歇斯底里。“这就是人们杀害彼此的原因，”贝丝伤心地说，“我应该离开这个房间，免得做出让我后悔的事情。”
“你说的不是真的吧。”卡丽说。
“别告诉我我是什么意思！”贝丝叫道，“你有埃德。你不像我这么需要钱。”
“你已经把你的爪子伸到了波士顿的房子，”妈妈说，“不要再觊觎这座岛。”
“谁给妈妈办的葬礼？”贝丝怒声说道，“谁好几个星期陪在爸爸身边，谁履行的手续，跟送葬者交谈，写的感谢函？”
“你住的离他近，”妈妈说，“你就在那儿。”
“我要操持一个有四个孩子的家庭，还要保住工作，”贝丝说，“你们都不用。”
“一份兼职工作，”妈妈说，“如果让我再听到你说四个孩子，我非得尖叫不可。”
“我也要养家。”卡丽说。
“你们两个本来可以来待一两个星期，但你们把一切事情都留给我，”贝丝说，“我一年到头都必须处理爸爸的事情。每当他需要帮助，我就跑过来。他精神错乱、悲伤郁闷，都是我来应付。”
“别这么说，”卡丽说，“你不知道他给我打电话多么频繁。你不知道我必须忍受多少，就为了做他的好女儿。”
“他妈的我就直接说吧，我要那栋房子，”贝丝继续说道，似乎刚刚的话她没有听到，“那是我应得的。谁开车一次次送妈妈去看的医生？谁总是坐在她的床头？”
“那不公平，”妈妈说，“你知道我来过，卡丽也来过。”
“逗留一下而已。”贝丝生气地低声说。
“你不必做那些，”妈妈说，“没人要求你做。”
“没别人去做。你们让我做这些事，却从不感谢我。我被塞进卡德唐，它的厨房糟糕透顶。你们甚至从没去过那里，你们会为它的衰败程度感到惊讶。它几乎一文不值。妈妈死之前修缮了温德米尔的厨房，红门的浴室，而卡德唐还是原样——现在你们两个却在这里吝惜为我已经做的及继续要做的一切给予补偿。”
“卡德唐的图样是你自己应允的，”卡丽打断道，“你想要看风景。你拥有唯一的一栋海滨房，贝丝，你拥有爸爸全部的嘉许和关爱。我以为那对你应该足够了。天知道对于我们其他人很难得到这些。”
“你选择不要这些，”贝丝说，“你选择了埃德，你选择与他生活在一起。你选择每年夏天带盖特来这里，你明知道他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你知道爸爸是怎么想的，你不仅一直与埃德混在一起，你还带他的外甥来这里，神气活现地带他四处转悠，像个目空一切的小女孩拿着个遭禁的玩具。你一直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闭嘴！”卡丽叫道，“闭嘴，闭嘴。”
一记耳光——卡丽扇了贝丝一嘴巴。
贝丝离开了。重重地摔上门。
妈妈也离开了。
盖特和我坐在食品室的地板上，手拉手。卡丽把玻璃杯放进洗碗机时，我们努力憋住呼吸，尽量不动。
67
几天后，外公把约翰尼叫进了克莱尔蒙特的书房，让约翰尼帮他一个忙。
约翰尼拒绝了。
外公说要是约翰尼不那么做，他会清空约翰尼的大学基金。
约翰尼说自己不会介入他母亲的感情生活，他可以勤工俭学读完社区大学。
外公给撒切尔打了电话。
约翰尼告诉了卡丽。
卡丽请盖特不要来克莱尔蒙特吃晚餐。“哈里斯十分恼火，”她说，“如果你在红门做点通心粉的话，对我们大家都更好，或者我可以让约翰尼给你带一盘食物过来。你明白，是吧？等到一切都解决好就行了。”
盖特不明白。
约翰尼也不明白。
我们所有说谎者都不再去吃饭。
很快，贝丝让米伦努力催促外公处理温德米尔的事情。她要带邦妮、利伯蒂和塔夫脱去他的书房跟他谈。米伦要说，他们是这个家的未来。约翰尼和卡迪的数学成绩上不了哈佛，而米伦可以。米伦有商业头脑，是外公代表的一切的继承人。约翰尼和卡迪太轻浮。看看这几个漂亮的小家伙：美丽的金发双胞胎，满脸雀斑的塔夫脱。他们是彻彻底底辛克莱家的人。
把这些话都说出来，贝丝说，但米伦不会这么做。
贝丝拿走了她的手机，她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她的零用钱。
米伦不会这么做。
有天晚上，妈妈问起我和盖特。“外公知道你们之间有事情。他不高兴。”
我告诉她我在恋爱中。
她说别犯傻。“你在拿你的未来冒险，”她说，“我们的房子。你的教育。为了什么？”
“爱。”
“夏天的恋情。别理那个男孩。”
“不。”
“爱不会持久，卡迪。你知道。”
“我不知道。”
“唉，相信我，爱不持久。”
“我们不是你和爸爸，”我说，“我们不是。”
妈妈交叉起双臂。“别犯傻，卡登丝。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样子，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我看着她。我美丽高挑的母亲，漂亮的卷发，冷酷尖刻的嘴角。她的血管从不会裂开。她的心脏从不会无助地跳落到草地上。她从不会融入水坑。她是个正常人。始终都是。无论如何。
“为了我们家的发达，”她最后说道，“你必须跟他分手。”
“我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