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疏星淡月，略显凄凉。树林里隐隐潜伏的野兽谨慎地移动着，屏息绕过熊熊燃烧，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火堆，不肯轻易进入人类的视野里。
大树下，赫连一古背靠着粗糙的树皮上，一双紫眸默默望着驱赶黑暗的火光，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
一场雨的结束是万物复苏的景象，一场屠杀的结束却只能是另一场屠杀的开始……恨，亦是如此！
赫连一古本以为恨能平复他的痛苦，却在鱼妖那双扭曲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同样疯狂的面目，以及，因为怨恨而溃烂的伤口。
赫连一古似乎明白了，毁灭不能终结仇恨！恨意的存在，或许就是因为不愿意结束……
万俟玄心的脸颊因火焰的热度变得红通通的，额间的碎发被细汗打湿，娇小的身躯蹲在火堆旁，火光让明亮的瞳眸闪闪发光，微微咬着下唇，专注于烤鸡身上。发挥着十几年对于美食的探索精神，此时的他，简单而纯粹。
左丘圭元则难得不与其斗嘴，老老实实蹲在玄心身边，惊叹着对方纯熟的烤鸡技艺，鲜嫩多汁的山鸡滋滋作响，香味从微焦的滑肉下悠悠然飘出，左丘圭元像是不舍这股肉香徒然而逝一般用力嗅着。
“嗬！一古！可以吃了！”
赫连一古回过神来，看着说话之人小跑来，坐在自己身边，举着一头烤鸡，有如献宝的眨着眼睛望着他。
赫连一古认真瞧着那双通透的黑眸，半天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在辟谷。”
玄心楞了一下，垂下眼睑，不由嘟囔着，“辟谷啊……人家可是刻意给你烤的……”
藏在斗篷下的大掌收了收，移回视线，视线望着漆黑的角落，放空着。
“师兄说了辟谷，就绝不会进食的。”左丘圭元咽了咽口水，目不斜移盯着那串在昏暗的树底下，散发诱人光泽的烤鸡。
“那我一个人吃！”万俟玄心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圭元，硬声硬气开口，低着头，瞧着烤鸡，一时间竟没有任何食欲了，他……他可是天底下最爱美食的万俟玄心啊！万俟玄心在心底重重锤着胸膛，嘶吼着。
“啊……你一个人……吃……”左丘圭元忽而觉得自己好像几百年没有进食，整个人显得轻飘飘的，双脚更是因为蹲太久，变得绵软无力，肚皮仿佛受到感应似得，响起了如雷的抗议！
“没用！”
隔着老远，却清晰地听见对方肚皮之下的怨念，万俟玄心翻了一个白眼，冷言嘲笑着，厌弃地瞥了一眼手里的美食，扭头一扔，任由左丘圭元一个利索地飞身，牢牢接住了遭人嫌弃的烤鸡。
树下，两个人肩并肩坐着，清风拂起衣角，除了美滋滋享受烤鸡的左丘圭元之外，万物都像似归于平静了，连空气也透着静谧与安详。
“一古，这七年，你都是跟他和那个破……白发的道士一块儿？还拜他为师了？”
赫连一古没有回应，却静静地听着，感受着他们久违的融洽。
万俟玄心玄心并没有在意对方的沉默，相反的，一古一向的寡言，更令他有一种一切浑然未变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他感到十分满足。
“你一直都住在深山里？第一次离山，有趣吧！我第一次一个人入世的时候，紧张得晚上都没睡，天还没亮，就瞪着老大的眼睛一直等……”
赫连一古依然未语，只是黑魆魆的角落里，却忽而浮现对方抱着行囊，瞪着大眼睛等待的模样，嘴角不由悄悄勾起。
“下了山，我就啥也不管，四处吃吃喝喝，结果却遇上土匪强盗，那几个习过武，就占着有几下子，就专抢路过的旅人，我便将计就计，这不是还没去过土匪窝嘛！没想到土匪窝里可有很多野味，在里面住了小半月，我都不舍得走了。”
万俟玄心玄心津津有味的回忆着往事，特别是那些土匪亲手领了他回去，立马后悔，这件事情尤其令他生气。不过当下，与一古闲聊，这些愤怒和不满却突然转变成了一段轻松愉快的回忆了，万俟玄心自觉神奇。
在万俟玄心惊叹于不悦的往事变得美好之时，赫连一古的眼前浮现的可不是对方言谈之中的其乐融融的景象，这小半月对于那些山匪们，恐怕是度日如年的悲惨岁月！
万俟玄心对于他人，总是最快速地展现着最真实的那一面，残忍嗜血、自私自利的那一面。对于赫连一古而言，他不知道是否应该羡慕其他人——可以直面最真实的万俟玄心，不用去猜测得到的那一部分究竟是完全的虚假，还是部分的真实。其他人可以直接用眼睛来评判万俟玄心，而赫连一古却做不到，他想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样可以减少伤害，然而他的心底却不断告诉他。
一个片面的实事是永远无法成为全部的真相。
只是，全部的真相，或许只可能临幸于垂死之人，而坚持这一信念，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痛苦。这也是赫连一古在七年前，毅然选择怨恨万俟玄心的原因，这是经历过痛苦的人，无奈的抉择，为了暂时活下去。
“还有……我见到过漫天飞扬的纸鸢了，虽然我是百分百相信你说的话，可是在那一刻，看见天空里全是各种漂亮的纸鸢，我真的是惊呆了……你还记得我们……”
纸鸢，他们相约过，如若将来入世，定要一起放飞纸鸢的。
“妖已除，明日，我们便各分东西吧。”
赫连一古打断了对方的憧憬，僵硬的语气，一时拿捏不好究竟是激动亦或平淡。
信任是双方的，我无法相信你，你又如何算是全心信任我呢？
一时的温情被打断，万俟玄心稍显慌张地侧着身子，双手搭在对方的胳膊上，试图让那双目空一切的紫眸能够发现自己。
“不……我顺路！我也要去你要去的地方！一古……你真的忍心让我一个人在荒郊野外独处吗？”
赫连一古闭上双眼，头仰靠在树上，少顷，手臂上的双手并未离开，一个温暖的脑袋也轻轻靠在他的膝上。
夜风，似乎不再凄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