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声与音不同。声主“张”,寻发处见;音主“敛”,寻歇处见。辨声之法,必辨喜怒哀乐;喜如折竹,怒如阴雷起地,哀如击薄冰,乐如雪舞风前,大概以“轻清”;为上。声雄①者,如钟则贵,如锣则贱;声雌②者,如雉鸣则贵,如蛙鸣则贱。远听声雄,近听悠扬,起若乘风,止如拍琴,上上。“大言不张唇③,细言不露齿④”,上也。出而不返⑤,荒郊牛鸣⑥。急而不达,深夜鼠嚼;或字句相联,喋喋利口;或齿喉隔断,喈喈混谈;市井之夫,何足比较?
①声雄:声充满刚健激越之气。
②声雌:声充满阴柔文秀之气。
③大言不张唇:此为体健气足、谨慎稳重之象,故为“上”。
④细言不露齿:此为精神清爽、文秀干练之象,故亦为“上”。
⑤出而不返:就是声散漫虚浮,没有余韵。
⑥荒郊牛鸣:是说像荒郊蛮野之中的孤牛哀鸣。
声和音看上去密不可分,其实它们是有区别的,是两种不同的物质。声产生于发音器官的启动之时,可以在发音器官启动的时候听到它;音产生于发音器官的闭合之时,可以在发音器官闭合的时候感觉到它。辨识声相优劣高下的方法很多,但是一定要着重从人情的喜怒哀乐中去细加鉴别。欣喜之声,宛如翠竹折断,其情致清脆而悦耳;愤怒之声,宛如平地一声雷,其情致豪壮而强烈;悲哀之声,宛如击破薄冰,其情致破碎而凄切;欢乐之声,宛如雪花于疾风刮来之前在空中飞舞,其情致宁静轻婉。它们都由于一个共同的特点——轻扬而清朗,被列入上佳之口。如果是刚健激越的阳刚之声,那么,像钟声一样宏亮沉雄,就高贵;像锣声一样轻薄浮泛,就卑贱;如果是温润文秀的阴柔之声,那么,像鸡鸣一样清朗悠扬,就高贵;像蛙鸣一样喧嚣空洞,就卑贱。远远听去,刚健激越,充满了阳刚之气。而近处听来,却温润悠扬,而充满了阴柔之致,起的时候如乘风悄动,悦耳愉心,止的时候却如琴师拍琴,雍容自如,这乃是声中之最佳者。俗话说,“高声畅言却不大张其口,低声细语却含不露齿”,这乃是声中之较佳者。发出之后,散漫虚浮,缺乏余韵,像荒效旷野中的孤牛之鸣;急急切切,咯咯吱吱,断续无节,像夜深人静的时候老鼠在偷吃东西;说话的时候,一句紧接一句,语无伦次,没完没了,而且嘴快气促;说话的对候,口齿不清,吞吞吐吐,含含糊糊,这几种说话声,都属于市井之人的粗鄙俗陋之声,有什么值得跟以上各种声相比的地方呢?
“智慧解读”
“声”与“音”的区别是:
人开口之时发出来的空气振动产生“声”,此时空气受振动的密度大、质量高,发音器官最紧张;闭口之后,余下来仍在空气中振动而产生的是“音”,此时空气振动密度已经减小,发音器官已松弛下来,是“声”传递的结果,为“声”之余韵,正如平常人们所说的“余音绕梁”。《冰鉴》用“声主‘张’,寻发处见;音主‘敛’,寻歇处见”这句话来表述这个意思。
《灵山秘叶》中有这么几句话:
察其声气,而测其度;
视其声华,而别其质;
听其声势,而观其力;
考其声情,而推其征。
其中的“声气”,略同于声学中的音量,通过“声气”粗细,察看人的气度;“声势”相当于声学中的“音长”,“声势”壮者,其力必大;“声华”相当于声学中的音质音色,“声华”质美,则其人性善品高;“声情”相当于带感情的声音。人有喜怒哀乐七情在语音中必然有所表现,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因此,由音能辨人之“征”,即心情状态。
《冰鉴》中说:“辨声之法,必辨喜怒哀乐。”前面谈到,人的喜怒哀乐,必在声音中表现出来,即使人为地极力掩饰和控制,都会不由自主地有所流露。因此,通过这种方式来观察人的内心世界,是比较可行的一种方法。
那么“喜怒哀乐”又有什么具体的表现呢?
“喜如折竹”,竹子由于它自身的韧脆质地特点,“折竹”就有哗然之势,既清脆悦耳,又自然大方,不俗不媚,有雍容之态。
“怒如阴雷起地”,阴雷起地之势,豪壮气迈,强劲有力,不暴不躁,有容涵大度之态。
“哀如击薄冰”,薄冰易碎,但破碎之音却不散不乱,也不惊扰人耳,有悲凄不堪击之像,但不峻不急,有“发乎情,止乎礼”之态。
“乐如雪舞风前”,风飘雪舞,如女子之临舞池而衣带飘飘,不胜美态,雪花飞舞之时轻而不狂不野,柔美而不淫不荡,具有轻灵飘逸的潇洒之态。
钟响与锣鸣,都属于雄声即阳刚之声,声音粗壮,气势宏大,然而“钟”声洪亮沉雄,远响四方,余韵不绝,悦耳愉心,所以为“贵”;而“锣”声则声裂音薄,荒漫沙嘶,余韵了无,刺耳扎心,所以为“贱”。
雉鸣与蛙鸣,都属于雌声即阴柔之声,声音轻细,如旷野闻笛。然而“雉”声清越悠长,声随气动,有顿有挫,抑抑扬扬,同样悦耳动听,所以为“贵”;而“蛙”声则聒聒噪噪,喧嚣嚎叫,声气争出,外强内竭,同样刺耳扎心,所以为“贱”。
从以上可知,无论雄声还是雌声,都有贵贱之分。有的相书以雄声为贵,而以雌声为贱,有笼统不细,不分清浊精细之嫌,实为大谬。
“远听声雄”,是说其声有山谷之呼应,表明其必气魄雄伟,赋情豪放;“近听悠扬”,是说其声如笙管之婉转,表明其人必多才多艺,智慧超群:“起若乘风”,是说其声有如雄鹰之翱翔,表明其人必神采飞扬,功名大就:“止如拍琴”,是说其声如孔雀之典雅,表明其人必闲雅冲淡,雍容自如。——以上皆为“声”之最佳者,所以被作者定为“上上”。
“大言不张唇”(严格地说,这是不可能的,应该是“大言却不大张唇”)是谨慎稳重,学识深厚,养之有素的表现:“细言不露齿”,表明其必温文尔雅,精爽简当,成熟干练。——以上为“声”之佳者,所以被作者定为“上”。
荒郊旷野,一牛孤鸣,沉闷散漫,有声无韵,粗鲁愚妄之人,其“声”大抵如此;夜深人静,群鼠偷食,声急口利,咯咯吱吱,尖头小脸之人,其“声”与此相似。至于“字句相联。喋喋利口”,足见其语无伦次,声无抑扬,其人必幼稚浅薄,无所作为:“齿喉隔断,喈喈混谈”,足见其吞吞吐吐,不知所云,其人必怯懦软弱,一事无成。——以上“声”相,当然属于下等,所以作者才不屑一顾地说:“何足比较?”
这一章文辞优美,见解精辟,很能体现曾国藩的文笔风貌。曾国藩以应举发迹,文人气很浓厚,深爱治学,不但勉励家人儿子要孜孜不倦地学习,他自己也是清后期湘派文学的代表,著述论学,都有较大成就,所编《十八家诗钞》与南朝的萧统所编的《文逊一前一后,遥相呼应,都是古代文字整理汇编优秀的选本。从这儿,可见其文学才华的一斑。
“智慧应用”
听其言知其心
言既可听,那么怎样“听其言”呢?第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即指不能偏听一人之言,而要多听众人之言;不能只听其一面,而应多方征求,兼而察之。第二,“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这是一句俗话,但寓含哲理,即听话不可仅听其表面,也不可“前耳进,后耳出”,一听而过,而应听其实质,听其含意。而要如此,必须加以具体分析。这样,无论是真话、假话、直话、绕话,旁敲侧击之话,还是含沙射影之话,都是可以听出一些味道而了解其真意的。第三,听其言而察其人。语言无论怎样表达,它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个人的性格和品质。经过验证,经常说真话的人必是为人忠诚,实事求是之人;经常说假话的人,必是巧伪奸诈之人;经常说直话的人,必是性格直爽,心直口快之人;说话词意不明的人,必是诺诺无为之人;说一些朴实无华但富含哲理之言的人,必是很有思想、很有见地之人。因此,说话,实质上是一个人品性、才智的外露,只要考察者出以公心,从一个人的说话,定能有所发现。例如,三国时,陈琳曾在一篇檄文中把曹操骂得狗血喷头,但曹操却从中发现陈琳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人,后来予以重用。张辽被曹操捕获,对曹操破口大骂,曹操却从中发现张辽是位性格直爽的忠勇之士,而当场释放,委以重任。而吕布虽武艺超群,但一见曹即跪地求饶,其声甚切,但曹一听其言,复忆其行,即知其是反复无常、贪生怕死之人,当即处死。可见,“言为心声”,只要慎听,是会听出一些名堂来的。
当然,“知其心,而听其言”,与“轻言重行,综核名实”并不矛盾。这里强调的是察人,不排斥“察言”,“察言”是察人的一个方面。而“察言”又与“信其言”不同,“信其言”是有条件的,“事莫贵乎有验,言莫弃乎无证”,“如其心而听其言”,“有证之言”、“知其心”之言可信,而无证之言、不“知其心”之言,非但不可信,还应从反面去理解它。
在听言观行中,还要注意以下几点:
一是众人观察。孟轲有这样一段名言:“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孟子·梁惠王下》)他告诫人们对贤者下判断时,一定不能只凭个人一隅之见,而要听群众意见;之后,还要“察之”,要看其是否果真如此,勿为不负责任的“闲言碎语”或“恶意中伤”所离间。李觏也认为,不能仅凭“一人之举”,而需众人“共举”(《李觏集·安民策》)。
金世宗完颜雍曾说过:“朕之取人,众所与者用之,不以独见为是也。”(《金史·世宗本纪中》)即我选用人才时,大家都推荐的才使用,我并不认为个人的看法都是对的。
二是长期观察。李觏认为对德才的确定,不能只凭一时的表现,而需经较长时期的考察,要“日观其德,月课其艺。贤邪非一时之贤,久居而不变,乃其贤也。能邪非一时之能,历试而如一,乃其能也”(《李觏集·安民策》)。
三是全面观察。西汉邹阳认为,识别评价人才要“公听并观”(《西汉文邹阳狱中上梁王书》),从各方面进行观察,德才资全面衡量;观其主旨,不求微功细过。
四是责求实效。苏轼认为,根据实绩判断能力的强弱才是正确的知人之法。“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苏东坡全集·议学校贡举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