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089500000021

第21章 《冰心全集》有序——我的文学生活

我从来没有刊行全集的意思。因为我觉得:一,如果一个作家有了特殊的作风,使读者看了他一部分的作品之后,愿意能读他作品的全部,他可以因着读者的要求,而刊行全集。在这一点上,我向来不敢有这样的自信。二,或是一个作家,到了中年,或老年,他的作品,在量和质上,都很可观。他自己愿意整理了,作一段结束,这样也可以刊行全集。我呢,现在还未到中年;作品的质量,也未有可观;更没有出全集的必要。

前年的春天,有一个小朋友,笑嘻嘻的来和我说:“你又有新创作了,怎么不送我一本?”我问他是哪一本,他说是《冰心女士第一集》。我愕然,觉得很奇怪!以后听说二三集陆续的也出来了。从朋友处借几本来看,内容倒都是我自己的创作;而选集之芜杂,序言之颠倒,题目之变换,封面之丑俗,使我看了很不痛快。上面印着“上海新文学社”,或是“北平合成书社”印行。我知道北平上海没有这些书局,这定是北平坊间的印本!

过不多时,几个印行我的作品的书局,如“北新”“开明”等,来和我商量,要我控诉禁止。虽然我觉得我们的法律,对于著作权出版权,向来就没有保障,控诉也不见得有效力。我却也写了委托的信,请他们去全权办理。已是两年多了,而每次到各书店书摊上去,仍能看见红红绿绿的冰心女士种种的集子,由种种书店印行的,我觉得很奇怪。

去年春天,我又到东安市场去。在一个书摊上,一个年轻的伙计,陪笑的递过一本《冰心女士全集续编》来,说:“您买这么一本看看,倒有意思。这是一个女人写的。”我笑了,我说:“我都已看见过了。”他说:“这一本是新出的,您翻翻!”我接过来一翻目录,却有几段如《我不知为你洒了多少眼泪》,《安慰》、《疯了的父亲》、《给哥哥的一封信》等,忽然引起我的注意。站在摊旁匆匆地看了一过,我不由得生起气来!这几篇不知是谁写的。文字不是我的,思想更不是我的,让我掠美了!我生平不敢掠美,也更不愿意人家随便借用我的名字。

北新书局的主人说:禁止的呈文上去了,而禁者自禁,出者自出!惟一的纠正办法,就是由我自己把作品整理整理,出一部真的全集。我想这倒也是个办法。真的假的,倒是小事,回头再出一两本三续编,四续编来,也许就出更大的笑话!我就下了决心,来编一本我向来所不敢出的全集。

感谢熊秉三先生,承他老人家将香山双清别墅在桃花盛开,春光烂漫的时候,借给我们。使我能将去秋欠下的序文,从容清付。

雄伟突兀的松干,撑着一片苍绿,簇拥在栏前。柔媚的桃花,含笑的掩映在松隙里,如同天真的小孙女,在祖父怀里撒娇。左右山嶂,夹着远远的平原,在清晨的阳光下,拥托着一天春气。石桌上,我翻阅了十年来的创作,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往事,都奔凑到眼前来。我觉得不妨将我的从未道出的许多创作的背景,呈诉给读我《全集》的人。

我从小是个孤寂的孩子,住在芝罘东山的海边上。三四岁刚懂事的时候,整年整月所看见的:只是青郁的山,无边的海,蓝衣的水兵,灰白的军舰。所听见的,只是:山风,海涛,嘹亮的口号,清晨深夜的喇叭。生活的单调,使我的思想的发展,不和常态的小女孩,同其径路。我终日在海隅山陬奔游,和水兵们做朋友。虽然从四岁起,便跟着母亲认字片,对于文字,我却不发生兴趣。还记得有一次,母亲关我在屋里,叫我认字,我却挣扎着要出去。父亲便在外面,用马鞭子重重的敲着堂屋的桌子,吓唬我。可是从未打到过我头上的马鞭子,也从未把我爱跑的癖气吓唬回去!

刮风下雨,我出不去的时候,便缠着母亲或奶娘,请她们说故事。把《老虎姨》《蛇郎》《牛郎织女》《梁山伯祝英台》等都听完之后,我又不肯安分了。那时我已认得二三百个字,我的大弟弟已经出世,我的老师,已不是母亲,而是我的舅舅——杨子敬先生——了。舅舅知道我爱听故事,便允许在我每天功课做完,晚餐之后,给我讲故事。头一部书讲的,便是《三国志》。三国的故事比《牛郎织女》痛快得多。我听得晚上舍不得睡觉。每夜总是奶娘哄着,脱鞋解衣,哭着上床。而白日的功课,却做得加倍勤奋。舅舅是有职务的人,公务一忙,讲书便常常中止。有时竟然间断了五六天。我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天天晚上,在舅舅的书桌边徘徊。然而舅舅并不接受我的暗示!至终我只得自己拿起《三国志》来看,那时我才七岁。

我囫囵吞枣,一知半解的,直看下去。许多字形,因着重复呈现的关系,居然字义被我猜着。我越看越了解,越感着兴趣,一口气看完《三国志》,又拿起《水浒传》和《聊斋志异》。

那时,父亲的朋友,都知道我会看《三国志》,觉得一个七岁的孩子,会讲“董太师大闹凤仪亭”,是件好玩有趣的事。每次父亲带我到兵船上去,他们总是把我抱坐在圆起子当中,叫我讲三国。讲书的报酬,便是他们在海天无际的航行中,惟一消遣品的小说。我所得的大半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林译说部。如《孝女耐儿传》、《滑稽外史》、《块肉余生述》之类。从船上回来,我欢喜的前面跳跃着,后面白衣的水兵,抱着一大包小说,笑着,跟着我走。

这时我自己偷偷的也写小说。第一部是白话的《落草山英雄传》,是介乎《三国志》,《水浒传》中间的一种东西。写到第三回,便停止了。因为“金鼓齐鸣,刀枪并举”,重复到几十次,便写得没劲儿了。我又换了《聊斋志异》的体裁,用文言文写了一部《梦草斋志异》。“某显者,多行不道”,重复的写了十几次,又觉得没劲,也不写了。

此后便又尽量的看书。从《孝女耐儿传》等书后面的《说部丛书》目录里,挑出价洋一角两角的小说,每早送信的马夫下山的时候,便托他到芝罘市惟一的新书店明善书局(?)去买。——那时我正学造句,做短文。做得好时,先生便批上“赏小洋一角”。我为要买小说,便努力作文——这时我看书看迷了,真是手不释卷。海边也不去了,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看完书,自己喜笑,自己流泪。母亲在旁边看着,觉得忧虑;竭力的劝我出去玩,我也不听。有一次母亲急了,将我手里的《聊斋志异》卷一,夺了过去,撕成两段。我趑趄的走过去,拾起地上半段的《聊斋》来又看,逗的母亲反笑了。

舅舅是老同盟会会员。常常有朋友从南边,或日本,在肉松或茶叶罐里,寄了禁书来。如《天讨》之类。我也学着他们,在夜里无人时偷看。渐渐的对于国事,也关心了。那时我们看的报,是上海《神州日报》,《民呼报》,于是旧小说,新小说和报纸,同时并进。到了十一岁我已看完了全部《说部丛书》。以及《西游记》、《水浒传》、《天雨花》、《再生缘》、《儿女英雄传》、《说岳》、《东周列国志》等等。其中我最不喜欢的是《封神演义》,最觉得无味的是《红楼梦》。

十岁的时候,我的衷舅父王夆逢先生,从南方来。舅舅便把老师的部分让给了他。第一次他拉着我的手,谈了几句话,便对父亲夸我“吐属风流”。——我自从爱看书,一切的字形,我都注意。人家堂屋的对联;天后宫,龙王庙的匾额,碑碣;包裹果饵的招牌纸;香烟画片后面,格言式的短句子,我都记得烂熟。这些都能助我的谈锋。——但是上了几天课,多谈几次以后,我舅发现了我的“三教九流”式的学问,便委婉的劝诫我,说读书当精而不滥。于是我的读本,除了《国文教科书》以外,又添了《论语》,《左传》和《唐诗》。(还有种种新旧的散文,旧的如《班昭女诫》,新的如《饮冰室自由书》。)直至那时,我才开始和《诗经》接触。

夆逢逢表舅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好先生!因着他的善诱,我发疯似的爱了诗。同时对于小说的热情,稍微的淡了下去。我学对对子,看诗韵。父亲和朋友们,开诗社的时候,也许我旁听。我要求表舅教给我做诗,他总是不肯,只许我做论文,直到我在课外,自己做了一两首七绝,呈给他看,他才略替我改削改削。这时我对于课内书的兴味,最为浓厚。又因小说差不多的已都看过,便把小说无形中丢开了。

辛亥革命起,我们正在全家回南的道上。到了福州,祖父书房里,满屋满架的书,引得我整天黏在他老人家身边,成了个最得宠的孙儿。但是小孩子终是小孩子,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姊妹们接触。(我们大家庭里,连中表,有十来个姊妹。)这调脂弄粉,添香焚麝的生活,也曾使我惊异沉迷。新年,元夜,端午,中秋的烛光灯影,使我觉得走入古人的诗中!玩的时候多,看书的时候便少。此外因为我又进了几个月的学校,——福州女师——开始接触了种种的浅近的科学,我的注意范围,无形中又加广了。

一九一三年(民国二年),全家又跟着父亲到北京来。这一年中没有正式读书。我的生活是:弟弟们上课的时候,我自己看杂志。如母亲订阅的《妇女杂志》、《小说月报》之类。从杂志后面的《文苑栏》,我才开始知道“词”,于是又开始看各种的词。等到弟弟们放了学,我就给他们说故事。不是根据着书,却也不是完全杜撰。只是将我看过的新旧译著几百种的小说,人物布局、差来错去的胡凑,也自成片段,也能使小孩子们,聚精凝神,笑啼间作。

一年中,讲过三百多段信口开河的故事。写过几篇从无结局的文言长篇小说——其中我记得有一篇《女侦探》,一篇《自由花》,是一个女革命家的故事——以后,一九一四年的秋天,我便进了北京贝满女中。教会学校的课程,向来是严紧的,我的科学根底又浅;同时开始在团体中,发现了竞争心,便一天到晚的,尽做功课。

中学四年之中,没有显著的看什么课外的新小说(这时我爱看笔记小说,以及短篇的旧小说,如《虞初志》之类)。我所得的只是英文知识,同时因着基督教义的影响,潜隐的形成了我自己的“爱”的哲学。

我开始写作,是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以后。——那时我在协和女大,后来并入燕京大学,称为燕大女校。——五四运动起时,我正陪着二弟,住在德国医院养病,被女校的学生会,叫回来当文书。同时又选上女学界联合会的宣传股。联合会还叫我们将宣传的文字,除了会刊外,再找报纸去发表。我找到《晨报副刊》,因为我的表兄刘放园先生,是《晨报》的编辑。那时我才正式用白话试作,用的是我的学名谢婉莹,发表的是职务内应作的宣传的文字。

放园表兄,觉得我还能写,便不断的寄《新潮》、《新青年》、《改造》等十几种新出的杂志给我看。这时我看课外书的兴味,又突然浓厚起来,我从书报上,知道了杜威和罗素,也知道了托尔斯泰和泰戈尔。这时我才懂得小说里是有哲学的。我的爱小说的心情,又显著的浮现了。我酝酿了些时,写了一篇小说《两个家庭》,很羞怯的交给放园表兄,用冰心为笔名。一来是因为冰心两字,笔画简单好写,而且是莹字的含义,二来是我太胆小,怕人家笑话批评;冰心这两个字,是新的,人家看到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两字和谢婉莹有什么关系。

稿子寄去后,我连问他们要不要的勇气都没有!三天之后,居然登出了。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创作,觉得有说不出的高兴。放园表兄又竭力的鼓励我再作。我一口气又做了下去,那时几乎每星期有出品,而且多半是问题小说,如《斯人独惟悴》、《去国》、《庄鸿的姊姊》之类。

这时做功课,简直是敷衍!下了学,便把书本丢开,一心只想做小说。眼前的问题做完了,搜索枯肠的时候,一切回忆中的事物,都活跃了起来。快乐的童年,大海,荷枪的兵士,供给了我许多的单调的材料。回忆中又渗入了一知半解,肤浅零碎的哲理。第二期——一九二〇至一九三一——的作品,小说便是《国旗》、《鱼儿》、《一个不重要的兵丁》等等,散文便是《无限之生的界线》、《问答词》等等。

谈到零碎的思想,要连带着说一说《繁星》和《春水》。这两本“零碎的思想”,使我受了无限的冤枉!我吞咽了十年的话,我要倾吐出来了。《繁星》、《春水》不是诗。至少是那时的我,不在立意做诗。我对于新诗,还不了解,很怀疑,也不敢尝试。我以为诗的重心,在内容而不在形式。同时无韵而冗长的诗,若是不分行来写,又容易与“诗的散文”相混。我写《繁星》,正如跋言中所说,因着看泰戈尔的《飞鸟集》,而仿用他的形式,来收集我零碎的思想(所以《繁星》第一天在《晨报副刊》登出的时候,是在《新文艺》栏内)。登出的前一夜,放园从电话内问我,“这是什么?”我很不好意思的,说:“这是小杂感一类的东西……”

我立意做诗,还是受了《晨报副刊》记者的鼓励。一九二一年六月廿三日,我在西山写了一段《可爱的》,寄到《晨报副刊》去,以后是这样的登出了,下边还有记者的一段按语:

可爱的,

除了宇宙,

最可爱的只有孩子。

和他说话不必思索,

态度不必矜持。

抬起头来说笑,

低下头去弄水。

任你深思也好,

微讴也好;

驴背上,

山门下,

偶一回头望时,

总是活泼泼地,

笑嘻嘻地。

这篇小文,很饶诗趣,把它一行行地分写了,放在诗栏里,也投有不可。(分写连写,本来无甚关系,是诗不是诗,须看文字的内容)好在我们分栏,只是分个大概,并不限定某栏必当登载怎样怎样一类的文字。杂感栏也曾登过些极饶诗趣的东西,那么,本栏与诗栏,不是今天才打通的。

记者

于是畏怯的我,胆子渐渐的大了,我也想打开我心中的文栏与诗栏。几个月之后,我分行写了几首《病的诗人》,第二首是有韵的。因为我终觉得诗的形式,无论如何自由,而音韵在可能的范围内,总是应该有的。此后陆续的又做了些,但没有一首,自己觉得满意的。

那年,文学研究会同人,主持《小说月报》,我的稿子,也常在那上面发表。那时的作品,仍是小说居多,如《笑》、《超人》、《寂寞》等,思想和从前差不了多少。在字句上,我自己似乎觉得,比从前凝练一些。

一九二三年秋天,我到美国去。这时我的注意力,不在小说,而在通讯。因为我觉得用通讯体裁来写文字,有个对象,情感比较容易着实。同时通讯也最自由,可以在一段文字中,说许多零碎的有趣的事。结果,在美三年中,写成了二十九封寄小读者的信。我原来是想用小孩子口气,说天真话的,不想越写越不像!这是个不能避免的失败。但是我三年中的国外的经历,和病中的感想,却因此能很自由的速记了下来,我觉得欢喜。

这时期中的作品,除通讯外,还有小说,如《悟》、《剧后》等,诗则很少,只有《赴敌》、《赞美所见》等。还有《往事》的后十则,——前二十则,是在国内写的。——那就是放大了的《繁星》和《春水》,不知道读者觉得不觉得?——在美的末一年,大半的光阴,用在汉诗英译里,创作的机会就更少了。

一九二六年,回国以后直至一九二九年,简直没有写出一个字。若有之,恐怕只是一两首诗如《我爱,归来吧,我爱》、《往事集自序》等。原故是因为那时我忙于课务,家又远在上海,假期和空下来的时间,差不多都用在南下北上之中,以及和海外的藻通信里。如今那些信件,还堆在藻的箱底。观在检点数量,觉得那三年之中,我并不是没有创作!

一九二九年六月,我们结婚以后,正是两家多事之秋。我的母亲和藻的父亲相继逝世。我们的光阴,完全用在病苦奔波之中。这时期内我只写了两篇小说,《三年》和《第一次宴会》。

此后算是休息了一年,一九三一年二月,我的孩子宗生使出世了。这一年中只写了一篇《分》,译了一本《先知》(The prophet),写了一篇《南归》,是纪念我的母亲的。

以往的创作,原不止这些,只将在思想和创作的时期上,有关系的种种作品,接着体裁,按着发表的次序,分为三部:一、小说之部,共有《两个家庭》等二十篇。二、诗之部,有《迎神曲》等三十四首,附《繁星》和《春水》。三、散文之部,有《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梦》、《到青龙桥去》、《南归》等十一篇,附《往事》三十则,《寄小读者》的信二十九封,《山中杂记》十则。开始写作以后的作品,值得道及的,尽于此了!

从头看看十年来自己的创作,和十年来国内的文坛,我微微的起了感慨。我觉得我如同一个卖花的老者,挑着早春的淡弱的花朵,歇担在中途。在我喘息挥汗之顷,我看见许多少年精壮的园丁,满挑着鲜艳的花,葱绿的草,和红熟的果儿,从我面前如飞的过去。我看着只有惊讶,只有艳羡,只有悲哀。然而我仍想努力!我知道我的弱点,也知道我的长处,我不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也没有喷溢的情感,然而我有坚定的信仰和深厚的同情,在平凡的小小事物上,我仍宝贵着自己的一方园地。我要栽下平凡的小小的花,给平凡的小小的人看!

我敬谨致谢于我亲爱的读者之前!十年来,我曾得到许多褒和贬的批评。我惭愧我不配受过分的赞扬。至于对我作品缺点的指责,虽然我不曾申说过半句话,只要是批评中没有误会,在沉默里,我总是满怀着乐意在接受。

我也要感谢许多小读者!年来接到你们许多信函,天真沉挚的言词,往往使我看了,受极大的感动。我知道我的笔力,宜散文而不宜诗,又知道我认识孩子烂漫的天真,过于大人复杂的心理,将来的创作,仍要多在描写孩子上努力。

重温这些旧作,我又是如何的追想当年戴起眼镜,含笑看稿的母亲!我虽然十年来讳莫如深,怕在人前承认,怕人看见我的未发表的稿子。而我每次做完一篇文字,总是先捧到母亲面前。她是我的最忠实最热诚的批评者,常常指出了我文字中许多的牵强与错误。假如这次她也在这里,花香鸟语之中,廊前倚坐,听泉看山,同时守着她惟一爱女的我,低首疾书,整理着十年来的乱稿,不知她要如何的适意,喜欢!上海虹桥的坟园之中,数月来母亲温静的慈魂,也许被不断的炮声惊碎!今天又是清明节,二弟在北平城里,陪着父亲;大弟在汉口;三弟还不知在大海的哪一片水上;一家子飘萍似的分散着!不知上海兵燹之余,可曾有人在你的坟头,供上花朵……安眠罢,我的慈母!上帝永远慰护你温静的灵魂!

最后我要谢谢纪和江,两个陪我上山,宛宛婴婴的女孩子。我写序时,她们忙忙的抄稿。我写倦了的时候,她们陪我游山。花里,泉边,她们娇脆的笑声,唤回我十年前活泼的心情,予我以无边的快感。我一生只要孩子们追随着我,我要生活在孩子的群中!

1932年,清明节,香山,双清别墅

(原载1932年10月20日《青年界》第2卷第3号)

同类推荐
  • “两浙”作家与中国新文学

    “两浙”作家与中国新文学

    本书以“两浙”地域文化视角来探讨“两浙”作家与中国新文学的内在关联,目的是要努力地揭示出在中国新文学的发展过程中,“两浙”作家为什么会整体性地崛起的文化根源,并试图结合文化原型和母文化的孕育功能,以及地域文化的“集体无意识”积淀等特点,探讨“两浙”作家在新文学发展中的思想理念、价值建构、心路历程、精神轨迹和艺术探索等各个方面的表现,以及为中国新文学发展所作出的历史贡献,以确立他们在中国新文化、新文学发展史上的崇高地位。本书的部分章节已经以论文的形式在相关的学术刊物上发表,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
  • 雅声楚韵唱渔樵:李雅樵诞辰88周年纪念文集

    雅声楚韵唱渔樵:李雅樵诞辰88周年纪念文集

    本书是一部全面介绍和评点李雅樵先生表演艺术的著作,不仅有李雅樵先生传记和部分纪念性文章,也有其表演艺术、唱腔艺术和艺术心理分析文章,以及李雅樵先生代表剧目的评点文章等。
  • 最好相思不相负:古代才女的情与诗

    最好相思不相负:古代才女的情与诗

    作者才情堪比安意如、白落梅,用绝美的文字风格,辅以情意缱绻的古典涛词,讲述了33位古代著名才女且行且爱的一生:上官婉儿与初恋李贤、蔡文姬与夫君卫仲道、薛涛与才子元稹、鱼玄机与词人温庭筠等。她们为了一颗初心再次相逢,她们为了一次邂逅恋上红尘,她们为情一次次爱恨缠绵抛却锦瑟华年。中国古代至真至情的女诗人,从历史长河中踏歌而来,掀起阵阵涟漪。她们为情而涛,因爱而行。无法拾捡过去、将来,只在当时付与了一行行倾心刻骨的诗句。美好的爱情令人心动,痴情哀婉的诗篇催人泪下。翻开这本书,拉开历史的罅隙,让所有喜欢古典诗词、向往爱情的文艺青年总能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
  • 论雅俗共赏(朱自清作品精选)

    论雅俗共赏(朱自清作品精选)

    本套丛书选文广泛、丰富,且把阅读文学与掌握知识结合起来,既能增进广大读者阅读经典文学的乐趣,又能使我们体悟人生的智慧和生活哲理。
  • 读者精品(人生点滴)

    读者精品(人生点滴)

    人真正生命的诞生个人生存的时候,当努力造成幸福,享受幸福;并且留在社会上,后来的个人也能够享受。递相授受,以至无穷。
热门推荐
  • 幸福火影之绝对防御

    幸福火影之绝对防御

    忘忧拖着小腮帮,坐在天台上,郁闷的想着:“长门哥哥和君麻吕哥哥真的没有基情吗?白尼桑为什么长得那么中性呢?不知道人家很是着急吗?迪达拉哥哥,你的真爱又在什么地方?唉,家里出众的哥哥实在是太多了,终生大事很愁人呀!你们能在表现的和原著不一样点儿吗?”自来也看着自家可爱的乖女,也无奈的叹口气,“唉,为什么人家的乖女就是看不到自家的老爹还是单身贵族呢?操心那些妹控的小子干嘛?”鸣人突然冒出金黄色的脑袋,傻笑的看着忘忧,讨好的说:“小宝,还有哥哥我呐,哥哥的良配是谁呀?哥哥很着急哦!”鹿丸一脚踹飞了鸣人,摸摸忘忧的小揪揪辫,“小宝,咱们环球旅游去吧,远离这些无聊的妹控,妹控最讨厌了。”
  • 浴火冰天狐

    浴火冰天狐

    这是一个不知从何说起的故事。他,七公子,是唯一拥有仙族血脉的一只拥有绝世容颜的冰山雪狐——冰天狐。他也是一个贪玩,好热闹,爱游山玩水,更爱多管闲事的热血青年。他还是一个仙界中最年轻有为且最受人瞩目的幸运星儿,他不但拥有江湖上至纯至阴的六尾仙法,还收养了痴,念,智,颠,萌,羞,蠢这七只调皮捣蛋,却又忠诚不二的男狐精灵。真可谓羡煞旁人。这是一段人狐绝恋的凄美颂歌。一切皆有定数。他贪玩任性,犯下弥天大错,仙界权威最高的天法皇一召令下,将他打入凡界。而他与陆小琪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洛阳城,白玄洞,紫云颠,凌烟阁,羚羊岭,白鸵山,七魔古刹,九天玄女……他所向披靡,无所畏惧,遇神杀神,除魔降妖,声名大作……
  • 二次元之主

    二次元之主

    赛亚星,一位赛亚族群的恐怖存在,卡卡罗特,这是一位尊者,凌驾于圣之上,他变身为一尊上百丈的金色巨猿,金色巨猿顶宇立宙,强悍无比,一根根金毛竖立,仿佛有狂风席卷在它身上一般,金色的狂焰在它周围燃烧,一颗颗大星竟不由自主向上空浮去,浩瀚的帝威如海一样蔓延,恐怖如斯!面对巨猿,炮姐的嘴角勾起一丝兴奋的神色,雷炎之翼挥动,黑子!“欧尼撒吗!”巨大的陨石瞬间出现在炮姐脚下,右脚猛的在陨石上一跺……哔哩啪啦!,…哔哩啪啦!一阵狂暴的电流自她体内爆出。下一刻,她从身上取出一枚硬币,雷霆布满星空,硬币弹起,落下的瞬间,右手拇指猛然弹出……轰!一道巨大的橙红色光束顿时划破星空——那是超电磁炮!
  • 无限燎原

    无限燎原

    黑暗中迷失的人,来至人性最深处的恐怖,黎明前的第一缕光,回到的希望的起点。这是无限的恐怖,在这里只有活下去,不停的战斗,去争夺那一丝的希望。
  • 极品神偷:校草我要宣战

    极品神偷:校草我要宣战

    她只不过是日本来的留学生,可偏偏争强好胜,一不小心惹了大麻烦,偷宝物被逮不说,竟然还被识破身份丢了父亲的名誉!黑道之战中,她大闹帮会。“父亲,这个黑帮王位不能给他!因为我冷倾弋,要向他,夜、冥、默、宣战!”
  • 福晋嫁到

    福晋嫁到

    康熙皇子千千万,但这无数皇子当众当属十四阿哥胤祯最受皇城少女瞩目。康熙四十四年,天真浪漫的完颜笑然随父亲回京没想到完颜笑然竟和十四阿哥成了邻居。经过一番闹剧,笑然对十四阿哥一见钟情,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完颜笑然充分发挥完颜家族百折不挠的精神,誓要成十四阿哥的福晋。
  • 墓虎

    墓虎

    墓虎是流传山西陕西内蒙一带的民间传说,传说女人在怀孕期间死亡,怨气凝结不散,会在坟墓中产下孩子,与孩子一起化身墓虎,夜间行走出没于人间。南有僵尸,北有墓虎。一个身上流淌一半墓虎血液的少年,天生异能,通晓一门神秘的语言——尸语。凭借这一技能,游离都市的他,与一具具怨气凝聚的女尸生死邂逅,展开了一场超越生死,跨越空间的生死恋情……
  • 超神的男人

    超神的男人

    黑暗降临,一颗神秘的天外陨石划破了瓦罗兰的天空,从此这个大陆掀起了史上最大的混乱,帝国战争爆发,人们不得不拿起武器赶赴战场,保卫家国河山……而这时,一个立志成为“最强王者”的少年于灾难之地逆镜重生,斩强敌,君天下!我要成为超神滴男人,让众美只能卧膝仰望,让敌人只能望风而逃……
  • Seventeen

    Seventeen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读懂人生全集

    读懂人生全集

    读懂人生是一种成熟的淡定,是洞察世事后的超然达观,是禅悟后至简至真的人生境界。《读懂人生全集》是一本让你能策划自己、战胜自己、驾驭自己、光扬自己的人生读本。借助生动的语言、有趣的故事和耐人寻味的哲理,揭示了人生的许多奥秘。为解决青少年朋友的困惑,从人生励志、修身、仕途、治学、人际等方面提出了宝贵的建议。以哲学的角度启迪人生,用生动的小故事娓娓道来,让我们在轻松的阅读中,渐渐重新开启感悟的心灵,让思想慢慢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