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下邽老家老老实实地呆了27个月的白居易,却迟迟没有等到那道期盼已久的诏书,因为此时的长安,说话当家的正是他的死对头,宰相李吉甫。元和八年就在白居易翘首期盼的过程中悄悄溜走了,没有诏书;元和九年二月,长安传来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不,是两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他翰林院的前辈同僚,宰相李绛被免职,白居易失去了一个大靠山;与此同时,白居易的另一个死对头,大宦官吐突承璀,返回了长安,再次登上了权力高峰,白居易的起复又多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峰。
白居易慌了,坐不住了,形势危急,万分危急!再不行动,就只有“种豆南山下”“独钓寒江雪”了,虽然那也是文人的理想之一,但却是老年文人的理想,是功成名就者的理想,不是正值盛年,功不成、名不就的白居易的理想。慌了神的白居易,开始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掂量着朝中的大臣,估摸着谁能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功夫不负有心人,白居易抓来抓去,最后还真抓到了两根,礼部侍郎崔群和中书舍人钱徽,两个人都是白居易在翰林院时的老同事,交情还不错,应该可以帮忙。
说起来,崔群两个人还真是够哥们、够义气,接到老友求助的信函,两人马不停蹄地展开了行动,他们东奔西走,左右斡旋,逢人就作揖,见庙就烧香,准备绕过李吉甫和吐突承璀,悄悄地把事情给办了。但二人绕来绕去,绕去绕来,最后悲哀的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没用。因为无论他们怎么绕,都绕不开那两座大山,李吉甫和吐突承璀。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李吉甫和吐突承璀抗衡,更不要说推而倒之之。于是乎,崔群失望了,钱徽也失望了,而我们的白居易则开始绝望了。
但事实证明,他们实在是过于悲观了,他们忘记了有一句俗语,叫做世事难料。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别人未必做不到;别人也做不到的事情,老天爷未必做不到。元和九年十月,在绝望中苦苦煎熬了大半年的白居易,忽然接到了长安传来的好消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李吉甫,宰相李吉甫,不可一世的宰相李吉甫,死了。或许白居易坚持不懈的努力感动了上天,老天爷带走了他的死敌,帮他搬走了这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大山。
李吉甫死了,相位空出来一个,这一次,李纯选择了韦贯之。当然,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的这一任命,不经意间,给了白居易死灰复燃的机会,因为,白居易有了新的靠山,大靠山,新任宰相韦贯之。
和白居易一样,韦贯之和杜佑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和白居易一样,韦贯之和李吉甫的关系也不够和谐。官场上,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还有,前面已经说过,韦贯之有一个好友,叫崔群;恰巧,白居易也有一个好友,叫崔群。好友的好友,似乎也应该是好友。单凭这两点,说什么,韦贯之也会不遗余力的拉老白一把。更何况元和三年的策论案,老白也曾经豁了命似的帮韦贯之说过好话,虽然不能说有恩于他,至少也应该给他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吧。现在,正是韦贯之投桃报李的时候,白居易,你的机会来了,终于来了。
元和九年十二月,白居易接到了那个姗姗来迟的诏书,长安,我回来了!
回到长安,白居易的心情那叫一个抑郁,对,你没看错,不是欣喜,是抑郁,因为李纯给他安排的职务是左赞善大夫。说起来,这个左赞善大夫的级别并不低,是一个正五品的官职。实际上,这也是白居易迄今为止得到的最大的官职,他从前做过的官,最高的不过是正七品的小官;至于人人垂涎的翰林学士,压根就没品。既然官不小,还不乐疯了,抑郁个球,莫非白居易精神有问题?放心,白居易精神很正常,没问题。问题是,这个左赞善大夫实在是一个可有可无、地位相当尴尬的闲官。虽然这是一个所谓的“常参官”,每天都要上早朝,可以觐见皇帝,但也只是点个名、挂个号而已,要想和皇上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对不起,门都没有,不要说门,窗户也没有。更要命的是,这还是一个东宫属官,也就是说,白居易现在应该算是太子的人。按说,能成为太子的属下也不错,一旦当今天子龙驭宾天,太子自然就会成为皇帝,到那时,一朝天子一朝臣,白居易岂不会官运亨通?但实际情况是,在太子那里,这也是一个不太受待见的闲官,因为太子的日常事务主要是由左右春坊的左右詹事负责,赞善大夫只是隔三差五的去拜谒一下而已,根本就没有具体负责的事务。总之,回到长安的白居易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闲人,比在老家啃黄土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无聊,冷清,寂寞,阴魂不散的缠上了这位昔日的翰林学士,天子宠臣。但白居易实在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很快,无聊的白居易就不再无聊,因为他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事情的起因,就是那道奏疏,那道请求严惩凶手的奏疏。
说起来,白居易与武元衡似乎没有什么交情,不但没有什么交情,似乎还有点小过节,一个似乎说不上过节的小过节。过节的产生,似乎源于一个女人,一个青楼的歌女。对了,就是薛涛,薛校书。当年,色艺双绝的薛校书艳名远播,拥有无数的粉丝,其中既有韦皋、高崇文这样的政坛精英,也有张籍、王建、刘禹锡、元稹这样的文坛巨匠,就连我们的大文豪白居易先生也未能免俗,成为浩浩荡荡的薛涛粉丝团的一名成员。
为了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白居易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爱情攻势,其主要手段就是写情诗,一首接着一首的情诗。在白居易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薛涛不禁也有些心动,因为他的多情,也因为他的才气,更因为他的坚持。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白居易心头一阵狂喜,但乐极生悲,就在这节骨眼上,薛涛邂逅了大唐第一帅哥,武元衡。一切就这样被逆转,一见钟情的薛涛义无反顾的投入了爱情的怀抱,开始了一段风花雪月的爱情佳话。可惜,这段爱情佳话的男主角,不是预先设定的白居易,而是大众情人武元衡。一股酸酸的味道涌上了白居易的心头,是羡慕,是嫉妒,似乎也有一点点的恨。但白居易是一个豁达的人,很快他就想开了,放下了,那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就祝福他们吧,虽然还是有点酸酸的味道。
如今,这位昔日的情敌,大唐帝国的铁血宰相,遇刺身亡,横尸街头,还被人取走了头颅!可是,可是满朝公卿,竟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武元衡说一句公道话,就连,就连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竟然也保持了沉默。他感到不值,为武元衡感到不值。他一定要站出来,为自己昔日的情敌讨回公道,抓住那些卑鄙的刺客,揪出那只幕后的黑手,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因此,他要上疏,让装聋作哑的朝廷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他相信,他的上疏一定会起到作用。
但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白居易,还是不够老练,不够圆滑。他不明白满朝公卿为什么三缄其口,也不明白天子李纯为什么保持了沉默,更不明白那些宰相们为什么并不急于追捕凶手。因此,白居易绝没有意识到,他这次草率的上疏,犯了两个错误。其中一个错误,注定了失败的结局,而另一个错误,则让人抓住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