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河边的那个抽烟的人。”
“你能看见?”党小北顺着我目光的方向看去。
“看不见,但是我知道是谁。”
我曾相信人有灵魂,他住在身体的驱壳里。有时候当他不再相信这副驱壳或者这副驱壳让他伤痕累累,他就会出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地方。
“哎,下雨了。”清晨时分,习惯早起的王娟在窗边说。
雨点浇打窗边巴掌大的梧桐树叶,他们因为吃疼从树干上飘落下来。如珍珠般的雨滴在叶子落地的一瞬间也一起摔碎。远方的黑云千军万马般的奔袭而来,只是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外面的雨帘像瀑布一般把我们困在这山洞与世隔绝。
“好不容易的国庆长假,就得在宿舍度过了。”释言揉着刚睁开的眼睛抱怨道。
“这个雨或许一会儿会停。”王娟总是能以深沉的姿态做出寝室长的样子来。
我推了推还没有半点动静的党小北,“小北,你起床啦,要吃饭了,天都亮了。”她睁眼环视一周,又看看外面,“这么大的雨,我现在下山会被泥石流冲走。”接着闭上了眼,扯着被子盖住脸。
因为宿舍建在半山上,又有那么陡的楼梯,后面就依着山,我们总称宿舍为山上。出了宿舍的门就是山下,而我们这群医学临床系的女生注定胖不了。“那些翻山越岭求学的山区孩子也不过如此吧。”我们时常抱怨。
“那谁?”隔壁宿舍的同学探过头来,“简洁,你隔壁财大的男朋友站在山门口好久了。”
党小北掀开被子,所有女生的眼神齐刷刷的瞪向我。我像被她们施了魔法,一时站立原地,动也不能动。
“去啊,下山的路风大雨大,带把伞。”我未等王娟说完,就突然从魔法中被解救,冲下山去。
夏小海站在宿管小屋的廊檐下,廊檐顺流而下的雨水早已经打透了他的衣服。我打了个冷战,随即意识到这初秋暴雨的寒冷。可是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衣服沾在他的身上,肋骨都清晰可见。他没有抬头看我的脸,只是关注着我从这陡高的楼梯上直奔而下溅起的层层水花。我把伞塞到他手里,抱着他也有些战栗的身体就说,“你等雨停了来啊。”
“我来的时候没下雨。只是太早,没有人从上面下来。”随即他撑着伞用湿透的胸膛裹着我往食堂走去。
“你要看到快下雨了,带把伞或者找个躲雨的地方也行啊。”
他一边甩着雨伞,一边扯了扯沾在身上的长袖衬衫说,“我来的时候不像要下雨,你们宿舍那里没有躲雨的地方。”他坐到我的对面。
“那你什么事要这么早找我?”我往长凳的中间挪了挪,不偏离他的视线。
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伸手把我头发上的水滴抹去,“我一会儿要去上班啊,不早点来找你,就只能晚点来找你了。”夏小海又在X市的KFC里继续兼职。他的假日就是最忙碌的打工日。我本想陪他一起在KFC兼职,他却言辞激烈的拒绝了,用他的话说“KFC的兼职岗位有限,把它留给需要的人吧。”
“累吗?”我问。
“不累,在做一件赚钱的事的时候就不会有时间花钱。”他常用这样的逻辑跟我说话,最常说的就是“在做一件很费时间的事的时候就不会浪费时间”。“你想什么呢?”他右手托起我的下巴说。
“我发会呆,想想长假的安排。”
“去找程诺吧,毕竟。。”他想说,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我故意生气的说。其实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程诺而不敢见他,我不敢面对他永远无所谓的脸,也不敢回想那天留在他脸上的手印。更怕那如噩梦般总在眼前浮现的明信片。
“呵,那吃完早饭我就走了,我要去寝室换件衣服去上班了。”他下意识看看自己还滴着水的衣服,又满不在乎的微笑。
“简洁,你不会没洗脸刷牙就吃饭了吧?”回到宿舍后党小北问我。
我忙着换下自己的湿衣服,没大听清她的问话。她提高声音又问,“简洁,你刷牙洗脸了没啊?”
“哎呀,没有,我就吃东西了。”我恍然大悟。照了一下镜子,满头湿哒哒凌乱的头发。我懊恼至极,心想难怪今天夏小海这么爱笑。
换好衣服,我收拾了一下自己。外面的雨已经下小了,只有偶尔零星的雨滴还打在走廊的雨棚上发出“蹦蹦”的声音。我撑起雨伞往对面的师专男宿舍走去。
宿管的大爷看到了我,也并不阻拦,他在小屋里听着广播,跟着那放的似是庐剧的戏词拍打着大腿,很是陶醉。门口“女生免入”的大牌子换了张没褪色的新纸也是无奈的在玻璃罩子里指指点点。宿舍远比上次来时要干净整洁多了,至少我能在乱七八糟的脸盆酒罐,水壶面碗里开辟出一条能直达程诺宿舍的路来。
“程诺,在吗?”
没有人应我,我推开寝室的门,所有男生都拿被子裹着下身坐在床上直愣愣的看我。程诺在他床边用人字拖猛踩地上烧了半截的烟。宿舍桌上一片狼藉,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方便面,香烟,瓜子壳,啤酒罐。两米长的桌子上竟没有一个与书沾边的东西,哦,有台笔记本上搜索引擎里打着“美女”两个字,光标还在跳动。我想这一群就是将来要去误人子弟的老师吗?
那个胖子叼着快要烧尽的烟头,烟灰突然整个的掉下来。我顺着烟灰看到程诺穿着人字拖的脚已经站定。
“嗯,哦,这是我表姐,隔壁医大的,大家认识下啊。”程诺尬尴的说。
“见过,见过,表姐你好。”胖子应道。随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是还是坐在床上满脸通红的捂着被子。
“程少,你有病吧,老子没被你表姐吓死,被你吓死了,你丫的至于吓的扔了烟往死里踩吗?我还以为城里来了扫黄打非呢?”另一男生开口,他的京腔调子,注意到我脸色并不好看,声音越来越小。
“没注意吗?程少怕他表姐估计胜过怕他妈。你还说。。”胖子接话。
“没事,你们玩吧,程诺,我在门口等你。你换双鞋,外面有水。”我压着满肚子恶心故作镇定说。踏出门口时听到那个胖子怯怯的声音,“你看,这口气像不像妈对儿子?”房间里传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