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霁萱
1.
我是南遇。
高中生可能是我现在最引人注目的标签,背着还算有重量的书包,穿着重点高中的校服走在街道上,就算耳朵里插着耳机听不到迎面而来的鸣笛声,我知道依旧会有人为我开脱找路,所以我总得好好利用自己目前的价值。
中午十二点我会准时骑着自己的黑色摩托经过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春天的街道上总会有恼人的白色柳絮,坐在我后座的女生每次都会递给我一次性医用口罩,颜色会依据女生的不同而变化,比如今天我戴了白色的口罩,而昨天是蓝色,有可能几天都会戴白色的,但这不能确定坐在我身后的女生就是同一个人。我没有固定的女性朋友,“女朋友”这个概念在我的头脑中从来都没有成型过,或者曾经成型但可能胎死腹中,我不清楚具体时间与对象,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天都有坐在我身后的女生为我招摇过市,但这样一个简单的标准却总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我不是花花公子,也不是玩弄成性的浪子,我只是抗拒拆卸与眼泪,别说我只是找个借口游戏女生,我能给的只有一个座位,掏心掏肺都是见光死的事情,我不费气力,因为已经有被包裹鲜血的前车之鉴,它太深刻,或者对我来讲,它是南墙,我永远也不会选择撞它。
我是一个喜欢装乖的痞子,校服里的白色衬衣总会规矩地扣好第一个扣子,校服会拉到规定的第一条线,穿没有脏迹的白鞋,戴白色的手环,剪清爽的平头,努力露出标准的八颗齿笑容,成绩不是最好却是班级前三,主动申请坐在最后排只是为了躲避班上无聊的女生,在我脚下教室的同样位置有我的发小高成,理科高才生,戴蓝色镜片的坏男人,却总不坏自己的未来。
今天天气意外地阴沉,四月天的变化让人心生奇怪,好在把速度提起来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一些稀少的暖风,高成骑着他的银灰摩托在我左侧,我能感受到他时不时递过来的排斥表情,我知道今天坐在我身后的寒静格外聒噪,这对最近在情场上有些失意的高成是一个打击,因为他要追的女生和寒静是好朋友,而正是因为寒静的原因,女生拒绝了高成。没办法,谁让你的坏从你的眼睛中就能漏出来,我暗自撇嘴笑了笑。
十字路口是红灯,刚停下来的时候高成出其不意地踹了我一脚,果然是看出了我对他的嘲笑,我却不动声色地拍拍灰尘,不打算理身边这个暴怒的简单理科生。倒是寒静幽幽地从背后冒出一句:“本来天儿就阴,身边还来一团乌云,南遇你说可怎么办。”通过后视镜我和寒静的眼神对上了,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高成黑着脸恶狠狠地看着笑得人仰马翻的我们,却没有做出一点儿回应,我想他这次可能是真动心了。
但对方是左怡,高成可能只是被后浪席卷的浪花,够不到塔尖,即便高成够精神帅气、成绩漂亮得让人赞叹、足球的中锋踢得足够好,左怡对他却还是不闻不问。左怡是高成心中不可方物的女神,可能全校男生都会喜欢左怡,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让左怡当自己女神的资格。
左怡和我同班,文科年级公认的第一才女,我们在同一个校刊杂志当主编,一同出过班级板报,一起接受过本市杂志对优秀高中生的采访,一起到外地参加节目,但我却从没喜欢过她,或者说我与她的接触仅限表面的举止客套,剩下的我们互相一无所知,我们彼此孤芳自赏不曾侧目。
就为这些,高成险些和我断了18年的兄弟情谊。因为在他逻辑线条明确的思维中,没有男生不会喜欢左怡,当然这其中除去同性恋,剩下的芸芸众生都应该接受左怡女神的光芒普照,听完高成没有一点儿文学性质的描述后,除了和他开打几分钟外,没有任何言语能消除高成对我的怀疑。往往打架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佐证。
2.
我是左怡。
我不是疯子,但却总想当一个疯子,这样所有的事情就都有了合适的排遣出口,周围不会被在意,在意的人也只会混迹其中,只要有舞台有聚焦和中心,剩下的天晴风雨、人祸事端都与我无关,但是却看不到想看的人的眼睛,无论我怎样努力。
我在的高中是市重点,每年都会有大把大把的人考上已经泛滥的大学,无论什么事情都在没有底线地降低自己的门槛,但至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被炒热,所以我时刻都在感谢这群没有信仰的人们炮制的社会,还有我能有所向往。这个事情,离我很近但是我够不到,这很可能是我18年来唯一一次够不到的事情。它与一个人有关,我是个小心翼翼的姑娘,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
每天骑山地车上学、反扣嘻哈帽戴耳机的事情在别人嘴里都被咀嚼太多次成了残羹冷炙,他们口口相传的左怡是一个长发垂肩、不流俗套的文静才女,不好意思的是我和这个人不太熟,准确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姑娘,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却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形象,乐此不疲,因为我想继续在别人的热点中驻留,这样那个人就会一直听到与我有关的消息。我说过,我很小心。
我在高二五班,文科重点,年级第一,才女,似乎无所不能但实质笨拙无用。别人眼中的我,是上课认真做笔记,时不时会左手托腮举手问问题,笑起来的时候右手会下意识地遮住笑开的嘴,走起路来轻盈得好像能飞起来,写得一手好文章,文采实在高不可攀……这些都是我从寒静嘴里听到的,她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是我打探这个学校上上下下隐秘消息的来源,是我聒噪的同桌,但我可以忍受,因为在她眼中我是完美的。
寒静是靠着关系进到这个重点班的,并且又是因为关系和我成为同桌,不学无术、单纯善良、热情得能让冰山畏惧、情绪风风火火没有落脚点,坦诚得可爱,我们同桌近一年,而在这三百多天里,南遇是每天的话题。
“南遇今天载别的女生,你认识啊,就是高成他们班的唐水……”“南遇今天的白衬衣好像换了款式,领子很独特啊……”“南遇今天竟然穿了一双灰色的AJ,他不是只穿白色吗……”“喜讯啊!南遇今天要载我……”
南遇载寒静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中午放学我还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南遇就会笑眯眯地背着他那个深蓝Nike包来到第一排等着寒静,他总喜欢靠在讲台边,有的时候是调整帽子的角度,有的时候会在讲台上用粉笔画着什么,但大多时候他都是看着寒静收拾书包,我不知道他的目光有没有分一点给我,至少没有过一次眼神交流。寒静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基本上不用南遇等就会把书包甩在肩膀上推着南遇离开,而每一次走出教室前南遇都会礼貌地微笑和我说下午见,我也会淑女似的点头回应。等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后,教室也就空无一人了,每个人都抓紧赶回家犒劳自己元气大伤的脾胃和大脑,下午还是一场持久战。
第一次看到高成是在不久前的下午,教室人走光后我放下书包走到宽大的窗台前轻松地坐了上去,MP3里循环着小熊饼干的Silence,一支来自克拉玛依的小型乐队,耐不过生活压迫最终还是天各一方,而这首Silence正是他们的巅峰之作。
我尝试着闭上眼睛跟上小普的节奏,唱到一半吉他声过渡的时候我听到了孤单的掌声,我疑惑地睁开眼看到高成靠在我对面的桌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本来是想维护形象从窗台上跳下来,转眼一想索性放弃这个幼稚的念头。
“你来我的乐队吧。”这是高成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啊?”我用伪装的声音不好意思地回答。
高成皱了皱眉:“别犯嗲,我知道你是左怡,但是我知道我刚刚见到的那个人是另一个你,所以还是用刚才唱歌的声音吧。”
突然感觉到面部发烫,我知道自己不争气地脸红了,但还是想要努力辩解一下,就这样一针见血地被这个男生揭穿的感觉像是在夏天穿着白纱裙优雅地走在海边,却被上下左右风掀起了裙底一样尴尬,真是很久没有重逢的感觉。
“你是谁,进我们班干吗?”我轻巧地从窗台上跳下来,重拾起自己的优雅,故作高姿态地走过高成面前,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书包。我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甚至他学文学理、在哪个班、人品怎样、受不受欢迎等琐碎事情都一清二楚,托寒静的福,可我还是要装作一无所知,因为想要为高成创造一个毫无预知命运注定的开始。只是高成却似乎并不这样想,和他对视的时候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另一种情感缠在里面,不是仰慕和占有,而是一种我知道你的洞察感。
“我叫高成,你们楼下班的理科生,有一个乐队叫‘痒’。”高成简单地自我介绍后走近我,脸色神情慢慢变得戏谑与调侃,他走近我后停住,蓝色镜片后的双眼的确迷人,“我想请你来做乐队主唱。”我见过比他更迷人的双眼,所以我毅然决然地走掉,没留给高成一个可供想象的表情,他一定有挫败感,但没关系,他的挫败感持续时间越长,我离这个事情就会越近。
我说过,我很小心。
3.
我是南遇。
已经是四月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高三党”,每次看到对面那栋暗灰色教学楼里死水一般安静的时候,我都会嘲笑一番并且暗下毒誓高三我绝对不会这样无聊。
高成的挫败感与日俱增,但战斗力却从未被浇灭,每天下课铃一响都会兴高采烈地跳上22级台阶创造与左怡的会面,我总喜欢靠在门后面双臂相抱看着高成被羞辱,看着他有点儿丧气地在上课铃的音乐中蹦下楼梯,好在高成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可能除了喜欢更多的是欣赏,“倒不如直接做朋友。”有一次放学我和高成说,这小子委屈地说:“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做朋友啊,谁知道这还不行。”然后我们的目光纷纷看向坐在我身后的寒静。“干吗?左怡不理你你赖我干吗?”寒静嘟囔着瞥着高成。
“痒”是高成在高一就组建的乐队,高成是鼓手,键盘是高成的初中同学小宇,现在已经辍学,靠着家里的支持在闹市开了一间酒吧,而这也正是“痒”每次的舞台,贝斯却是高三的一位老将,主唱换掉了两个,现在的同样也是一个高三生,而正是因为“高三党”的存在,“痒”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开工,这两天高成跑了两次暗灰色大楼,终于让这两个人退了乐队,玩儿了三年贝斯的我自然而然成了贝斯手,但是主唱却一直没有定下来。
“其实我觉得左怡不错。”高成走在我身边时说。放学的人几乎已经走掉一大半,楼道里有些空荡。听到高成这句略带回声的提议,我有些不太相信:“你确定?别因为是你女神你就以为人家样样精通啊。”“我还真的听过一次,她唱歌的声音完全换了另外一种感觉,很不错。”“别瞎掰了,你什么时候听过啊?”我嘲笑着高成。“有一次放学,我去你们班找你,你都走了那次。”仔细想想,实在不知道左怡唱歌会是个什么样子。“那你能拉她入伙?”我半开玩笑地问高成。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校园里还有稀稀拉拉的人伴着陈旧的光线,篮球场上还有精力充沛的学弟们,只是不远处的足球场空空一片。
“什么时候踢场球啊?”我拿出钥匙打开车,高成已经骑着摩托来到我面前,听完我的话后,他转过头看了眼球场:“草皮都没有了,回头你铲我的时候我不得鲜血直流啊。”“后天我要和左怡开始准备高三毕业生的晚会,那个时候我和她商量商量。”说完这句话后,我聪明地加快速度冲了出去,高成气急败坏地在我身后怪叫:“你小子还说没有坏水儿,我告诉你,别打小爷我看上人的主意。”我没有放慢速度,因为一旦放慢,这个简单的理科生就会立刻追上来暴打我一顿。“可能会说通吧,实在不行让寒静去和她说。”我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心中想怎样把左怡拉入乐队。高成在身后紧追不舍,我却突然停下车,油表里显示油箱已经没有油了,我带着谄媚的嘴脸下了车转头看着高成停下来,自动乖乖地双手就范把车锁好在路边,然后接受了与高成的对打,谁让一会儿我还得用他送我回家,但是高成却狡黠地以一首歌词作为目标,为了保证“痒”能够顺利恢复原先的状态,只能出一首新歌拉回观众的视线,所以高成把我送回家并且约定了半夜要歌词后便扬长而去,我抬起头看天,很荒凉,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把歌词发给高成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关掉电脑后突然有了一种想要给左怡看的冲动,这种感觉许久未见却让我坐立难安,很新鲜,像是嗜血的困兽,等了很久才看到误闯入视线的离群小鹿。
你还是走吧
我听说你离开得匆忙
没有再见也心胸坦荡
夜班公交在城市流浪
开到久远的无人雨巷
他撑着伞在徘徊张皇
她披着丁香走过身旁
我看到他们彼此张望
下一秒却被夜雨砸伤
一天一天世界在癫狂
我一笔一笔画着你的名字在夜雨初上
一天一天城市在消亡
我一下一下擦除你的样子眼泪在疯狂
如果听说你曾为我们的未来渴望
如果听说你曾为我们的过去向往
我情愿一块一块割掉跳动的心脏
但是你还是走吧我来为自己收场
你说这座城市在隐藏
等到雨天才袒露模样
所以才会丢掉了张扬
独自一人走上了小巷
站在街角却只想逃亡
你给的雨伞让我恐慌
摸不到你温暖的面庞
不如让手腕描绘天堂
4.
我是左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