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一半的时候，老徐一反常态地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外面陪客户吃饭。老徐嗯了一声，对我说，刚才朝阳分局的几个警察去单位找我。我问老徐，警察找我什么事。老徐说，好像是因为我找人打郑弘生的事。听老徐说话的语气，好像这件事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老徐说，一会儿把一个警察的手机号给我发过来，让我尽快去一趟。我说好的。老徐之后又跟我说，这件事应该是郑弘生报的案。我瞥了一眼郑弘生，郑弘生正低头用筷子拨弄着一根海参。我在电话中跟老徐说，我知道了，下午吃完饭就去找那个警察。
挂了电话之后，我用手机编辑短信，把刚才的事情简单地写在上面，递到丁凡东眼前。丁凡东看了看，把手机推给我。然后丁凡东摘下眼镜，问王秘书要不要去厕所。王秘书说正好要去。丁凡东笑着说一起去。说完，笑嘻嘻地搂着王秘书出了包间。
王秘书和丁凡东刚一出去，郑弘生点了支烟，笑着问我：“小刘啊，你跟老徐合作挺长时间了吧？”
我点了点头说，有几年了。郑弘生点了支烟说：“我估计你应该知道老徐找人打断我腿的这件事。”
“知道。”
“我跟他认识的时间应该和你俩差不多，我始终就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太可恨了。”
看来郑弘生真把我当傻子了，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和于丽那点儿烂事。不过可以看得出来，郑弘生应该不知道是我找人打的他，我没揭穿他，笑了笑说，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人大有人在。郑弘生点了点头，没说话。这时于丽看着我问：“丁凡东这个人你了解吗？”
“父辈之间很了解。”
“那也就是说你们不熟了？”
“怎么了？”
“刘言，你觉得你轻易跟这么一个陌生人合作，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我没好气地说：“那我跟谁合作？跟孔宁？你想想是谁让我走到今天这样的？”
于丽听我这么一说，完全没了脾气，瞥了我一眼没说话。郑弘生这时过来打圆场，端起酒杯说：“不管黑猫白猫，整死老徐就是好猫，咱们哥俩喝一杯。”说完，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我也跟着他干了。我刚刚放下酒杯，丁凡东和王秘书就推开包间门走了进来，丁凡东拿起手机放到我面前，上面写着：这是老徐给你下的套，事情已经解决。
6
爱情在金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有一个客户说过，如果你的爱情不能打动她，只要你的钱够多，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人性是自私和贪婪的，我一直认为，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对你好的人一定是出于某些目的，或者金钱，或者关系，或者感情。比如说张瑜，如果我现在混得狗屁不是，她就算再难受，都不会想起我来，更不会再跟我发生关系。
苏曼那天很晚才回家，苏曼开门进屋的时候，我正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我坐起来问她，今天一天干吗去了。苏曼边脱鞋边说，她一个朋友在燕郊买了房子，今天上午给她打电话，叫她过去看看。我点了点头没说话，拿起遥控器换着频道，苏曼换上拖鞋后，跟我说今天很累，她洗洗就睡了。我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我之前说过，我这个人比较多疑，按照我对苏曼的了解，如果像今天这种情况，她肯定会给我打电话通知我，更不会手机关一天。
换了一圈电视频道，也没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看的，索性把电视关了。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无名火，我走到洗手间打开门，问苏曼今天为什么关机。苏曼被我忽然闯进洗手间吓了一跳，本能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胸，几秒钟后反应过来，放下手对我说手机没电了。我亲眼看见昨天晚上苏曼给手机充电，而且绝对不会记错。我冷眼看着她，苏曼被我看得有些发毛，躲避着我的目光。我跟她说我亲眼看见她昨天晚上给手机充电，而且在今天上午10点左右给她打电话就已经关机，她肯定是故意关的。苏曼一边洗头一边说，绝对没有，在包里装着装着就忽然没电了，开机都打不开。苏曼说完后，我走到客厅，从苏曼包里拿出手机走到厕所，当着苏曼的面打开手机，上面显示的电量是满的，我举起手机让她自己看。苏曼扯下毛巾擦了擦手，嘴里结结巴巴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说，让她给我找一个好的理由，想好怎么忽悠我了，给我打电话。
我从家出来后坐在车上，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此时此刻，我忽然很想高夏，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我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高夏的手机关机。挂了电话后，苏曼从楼道里出来，拉我车门没拉开，猛地拍我窗户，让我给她开门。我打开中控锁后，苏曼一屁股坐上来，苏曼跟我解释说，确实不知道手机是怎么回事。我冷哼了一声，没搭理她，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一支。苏曼接着说，她确确实实去了朋友家，不信的话，她让她朋友一会儿把今天拍的照片传过来，而且今天没有一个男人，完全是她们几个闺密之间的聚会。我还没说话，苏曼问我相不相信她。我说我想相信她，但是找不到理由。我说，我今天晚上想一个人静一下，如果她说完了，她可以下去了。苏曼没说话，抱着胳膊摆出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我跟她说没必要这样，是真的永远假不了，假的也永远真不了。我刚说完，苏曼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水果刀，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地切了一刀，恶狠狠地问我：“现在你信了吗？”
我慌忙夺过苏曼手中的刀，我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出这么狠的事情来。我抓起她的手腕，抽出几张纸巾按在上面帮她止血，可是根本止不住，苏曼甩开自己的手，红着眼睛问我：“你说你现在到底相不相信我？我能为你去死。”
“我信你，行吧？赶紧去医院吧。”
苏曼听我这么一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猛地抱住了我，在我耳边抽泣着说：“我爱你，你别不相信我。”
“今天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那么大的脾气。”
苏曼抱着我呜呜地哭着，用拳头敲打着我的后背，胳膊上的血顺着她的胳膊流到我的脖子上。我轻轻地推开她，跟她说，先别闹了，等去医院缝完针，有话回家再说，毕竟她现在有身孕，要是一会儿出血过多就不好了。苏曼听话地点了点头，我赶忙发动汽车向医院开去。
一路上，我俩都没有说话，苏曼一直用纸巾压着自己的伤口。收音机里放着听不懂是用什么语言唱出来的歌，我不顾超速行驶的危险，连闯了几个红灯，停到医院的停车场后，我大汗淋漓，慌慌张张地锁上车之后，便拽着苏曼去挂急诊，到了诊室之后，苏曼的脸色如同白纸一样煞白。我问医生，苏曼是孕妇，能不能用麻药和破伤风针。医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老太太摘下花镜笑呵呵地看着我俩，问：“小两口闹别扭了吧？”
苏曼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医生戴上眼镜，边开处方边说：“前天晚上也是小两口吵架，女孩儿拿美工刀割腕了，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死了。你这还好，没伤到什么血管神经，简单缝一下就好。你们男同志也是，干吗把事情弄得那么僵化呢？有事好说、好商量多好。行了，你拿着这个去缴费吧。”
说完，医生递过来一张开好的处方单。我赶忙拿着去缴费取药了。我长大的那个部队大院离301医院很近，十五六岁的时候，夏天很多时候我都是和一个院儿的朋友在医院的急诊室中度过的，去急诊室看患者们的惨状，成了我们那时候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尤其在晚上的时候，我们嘲笑着各种病人的惨状以及病人家属狼狈的样子。现在想想，也许也有很多半大的孩子在暗处嘲笑着我此时此刻狼狈的样子。
我从小一直害怕见到血，尤其是害怕见到熟人或者亲人的血，一见到就会发晕，所以交完费、取完药把东西交给大夫之后，我便一个人去医院门口抽烟了。抽到一半的时候，电话响了，我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是高夏给我打来的，我犹豫了半天，到底该不该接她的电话，最后一狠心还是接了。
高夏一上来就问我刚才给她打电话干吗。我问她最近怎么样。她说还不错，她又问了我一遍刚才给她打电话干吗。我撒谎说，我原本想给别人打，结果一不小心在电话本里按错了，拨到她那里去了。高夏听完呵呵一笑说：“你又跟你的小娇妻吵架了吧？现在肯定是又和好了，你就这样，只要心里不舒服或者在感情上受点儿委屈，你就找我。”
我干笑了两声，否认着说，绝对没有，连忙解释说我刚才真的是打错了。高夏没好气地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挂电话了。我说可以。我俩都没说话，也没有挂电话，过了几秒钟，高夏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吧，公司的事情挺多的。”
“你跟我说实话，你刚才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我了？”
“嗯，有点儿吧。”
“我在北京。”
“你等我，我去找你。”
说完，没有多余的废话，高夏便挂了电话。我都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跟她说去找她那句话，也许是今天苏曼办出来的事让我对她有些失望，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爱苏曼，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只是让我自己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爱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也不爱高夏，但是高夏和苏曼对比，我宁可选择高夏，毕竟我了解她。我之前认为苏曼是一个挺简单的女孩儿，现在看来也不简单，刚才她用刀割自己时的那股狠劲让我有些畏惧。有两种可能做出这种事：一种是我的确冤枉她了；还有一种就是为了掩饰某些东西。我宁愿相信是后者。
我走到苏曼缝针的诊室时，医生刚刚给她缝合完，正跟她交代着拆线前的注意事项。我进去后对苏曼说，客户找我有事，我得过去一趟，我一会儿把她送回家就得去。苏曼看着我，问我哪个客户。我随口说浙江那边的一个，她不认识。苏曼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医生特地嘱咐我俩，以后有事好好说，别再做这样的事了。
上车后，苏曼和我依旧没有说话。快到家的时候，苏曼叹了口气，问我：“刘言，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
“爱人。”
“是吗？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位置吗？”
“不知道。”
“仅次于我爸，你就是我的亲人，我爸占据了我22年，而你将会占据我一辈子，直到我死。”
如果这番话出现在影视剧中，男主角一定会刹住车，一把搂过女主角和她接吻，并且说一些天长地久、至死不渝之类的话。可是听苏曼说完这些话后，我心里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有那么些许的假，就像故意讨好我一样。我自己不能给今天苏曼关机这件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也不能，就算她割伤自己手臂也不能改变现实，这件事让我感到十分不舒服，就像在饭店吃饭，明明吃到了苍蝇，可是饭店负责人还解释说，这是配料，之后还用自残的方式，令我相信这苍蝇就是配料。
我比较容易给一件事下定论，一旦下了定论的事，就很难再改变，除非能够出现什么令我信服的证据，推翻我之前的定论。也就说，在苏曼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手机是无缘无故关机之前，我对这件事所下的定论就是苏曼瞒着我干了一些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直到把车停到楼下，苏曼和我都没再说一句话。停稳车以后，苏曼灰溜溜地打开车门走下去，嘱咐我早点儿回家，别喝太多酒。我微微点了一下头就开车走了。开出小区大门之后，我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给高夏打电话，结果发现她又关机了。我索性把车熄火，等她给我打电话。
等了大概20分钟，抽了三根烟后，高夏依旧没给我打电话。我估计高夏应该是临时又改变主意不想见我了。我拿出手机翻看着电话本，翻看了一圈之后，忽然发现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叫出来陪我待会儿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雷刚之外，找不出另外的一个人。我给雷刚打过去，结果发现雷刚也关机了。一股凄凉感瞬间油然而生，我忽然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活得特别失败，平日里看上去朋友很多，可是真正能说心里话的就雷刚一个人。我打开天窗，放平座椅，躺下看着天上的星星。上大学的时候，张瑜和我经常在学校的长椅上看星星，张瑜躺在我的腿上。那时候，我觉得我只要有她，哪怕全世界与我为敌，我都不怕，我跟她说，再过50年，我还让她躺在我腿上看星星。可是现在却是我一个人躺在车里看星星，十几年前的事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我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张瑜那时的笑容和对我说过的话。此时此刻，我特别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地大哭一场，我为我自己感到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