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刚做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雷刚跟我说，男人一旦到了中年，就会特别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他说这不仅是血脉的延续，还是一种希望。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往往一个人迫切地希望得到什么，可死活就是得不到；然而那种漫不经心对生活抱着无所谓态度的人，却总能得到生活赠予的惊喜。
上大学的时候，张瑜曾经怀过我的一个孩子。带她去打胎那天，我的心都快碎了。她进手术室之前，我紧紧地抓着张瑜的手，告诉她，我会爱她一辈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责怪自己没能做到一个男人应该做到的。那时候，我就特别希望我能够替她做手术，至少这样我心里能够舒服些。
我问高夏，这事她想怎么办。高夏吸了一下鼻子，目光坚定地告诉我，她想要这个孩子。我点了根烟，问她想怎么要。高夏摇头说不知道，总之她就是想要，非常想要。我问她能不能有什么折中的方法。高夏看着我，叹了口气说有，就是把这孩子做掉，我们以后不再联系。
我看着高夏，高夏也看着我，高夏又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她让我想清楚。我想了一会儿告诉她，明天去医院把孩子做掉，高夏咬着嘴唇，挤出一个“行”字。
那天高夏是在我家睡的，我睡沙发，她睡卧室。半夜，她也没出来找我。我早晨起来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做饭的声音。我去厨房一看，发现高夏正在厨房里煎鸡蛋，看到我进来，对我抱怨，说我家里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老光棍的家，家里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就有几瓶啤酒，连一粒米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几个鸡蛋，还有两个是臭的。高夏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抬头看我。我不好意思地说，前些日子出差，家里就没买多少东西。高夏关掉火，把煎蛋装进盘子对我说：“赶紧拿去吃，吃完带我上医院吧，我估计得一上午呢，免得到时候饿。”
我接过盘子说了声谢谢，高夏对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也许这是她为我做的最后一顿饭了，让我好好珍惜，并且记住这个味道，这是她做饭特有的味道，别人学不会。
高夏这么一说，说得我心里怪难受的，脑子里不禁想起很多我俩之前在一起的片段。高夏看我愣在原地，笑呵呵地对我说：“怎么着啊，你还要哭是怎么着啊，我跟你说，别想我，我也不会想你。”说完，高夏哭了。她想故意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气氛，对我、对她，都舒服一些，可是做不到，高夏一头扎进我怀里放声大哭，我手里的盘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多数男人都受不了女人在自己怀里哭，无论这个男人有多浑蛋，多么铁石心肠。我感觉或多或少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在那么一瞬间，我真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就在我的感性和理性僵持不下的时候，高夏忽然放开了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对我说：“一会儿你把地上的煎蛋给我捡起来吃了，我他妈费劲巴拉地给你做了一早晨。”
我蹲下身子，用手捡起地上的煎蛋往嘴里塞。说实话，真不好吃，我强撑着吃了几口。高夏也蹲下来问我好吃不好吃，我点头说好吃，高夏对我笑着，摸了摸我的脸，对我说：“行了，赶紧吃完吧，吃完了带我去医院，昨天晚上没睡好，去完医院，我赶紧回家睡觉去。”
4
几年前，在我公司刚刚开始运作的时候，我交了一个女朋友，是我公司以前所在的那个写字楼里的职员。我公司在17层，她的公司在13层。说来也巧，我们每天都会在电梯里碰见，时间长了便有点儿熟了，见面点一下头，打个招呼。我心里对这个女孩儿也有点儿好感，尤其是她笑的时候，特别好看。我喜欢笑起来好看的女孩儿，对这种女孩儿，我天生没有免疫力。有一天下班，我主动跟她要了电话，她也很痛快地给了我。之后，我俩便每天打电话、发信息，弄得像热恋中的男女一样。有天晚上，我俩聊电话的时候，在电话中我装作无意地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目前没有，正在被父母强行安排相亲中。我开玩笑地问她，我怎么样，如果有天相亲中遇到我，会不会优先录取我。那边沉默了几秒后，对我说，你应该可以免试入学。听完后，我笑着问她是不是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学。她告诉我，从明天开始，今天晚上让我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迎接新学期的开始。就这样，我和那女孩儿搞在了一起。
起初的那段时间，感觉还不错，她总是对我笑，因为我跟她说过我喜欢她的笑容；可是后来，都从对方身上发现了或多或少的缺点，在我看来，这些缺点都无所谓，那时候，我觉得我有点儿爱她，现在想想，在我心里认为爱她，纯粹是因为我俩没发生任何关系。我记得自从我们上完床之后，就一直矛盾不断，她嫌我老是不陪她，我嫌她矫情；她嫌我不浪漫，我嫌她吃相难看，等等问题。最后我俩分手是因为她怀孕，我问她想怎么办，她说给她钱，她自己做掉。我问她要多少钱，她说两万，我给了她两万。她拿到钱之后，幽默地对我：“你被学校开除了。”
就这样，这段感情维持了不到半年，具体她有没有怀孕，我不清楚，反正我把钱给她了。就像我前面说的，往往我们看事情总是被表面的一些东西所蒙蔽，把那些内在的最真实且丑陋的东西蒙蔽了。
在等待手术之前，高夏和我聊了很多轻松的话题，比如说医院里的夜班医生大多数都和值班护士有着不正当的关系，还比如说大多数男医生都有性洁癖，女护士脾气暴躁等等话题。高夏和我都想营造出一种比较轻松的气氛，虽然我们在自欺欺人，但是很多的时候，我们不得不自欺欺人，我们必须这样做，争吵下去已经没有任何必要。高夏即将进入手术室的时候，对我笑了笑，说等她出来，中午请她吃饭。我说没问题。
就像高夏对我的感觉一样，我对她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也能肯定那不是爱，也许只是之前在一起的回忆导致，而高夏对我的那种感觉更倾向于是一种依赖。我不会跟她结婚，之前不会，现在更不会，说实话，活到这把年纪，我觉得自己挺可悲的，自己想要什么、想干什么，自己一无所知，就这么每天漫无目的地活着，好多时候，我都希望突发一场大病或者飞来横祸，让我侥幸逃脱一死，之后让我看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是横祸和大病都没来过。我有时也会思考自己，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关在一个玻璃瓶里，外面的世界看得一清二楚，可就是找不到出口。
高夏的手术不到十分钟就做完了，被护士搀扶出来，高夏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护士让我过来搀着她，告诉我回去后别着凉、别干重活，又递给我一张大夫给她开的药单，说取完药就能回家了，一定要多注意休息。高夏的脸像白纸一样，额头上全是小汗珠，我用手帮她擦了擦，高夏瞥了我一眼，对我说：“你别献殷勤了，你赶紧想想中午去哪儿吃饭吧。我跟你说，这次不花你个万八千，我可饶不了你。”
“行，你说了算，手术疼吗？”
“你丫的可以去试试。”
我没说话，把高夏扶到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我俩都坐了下来，高夏问我：“你说我会不会从此以后就不能生孩子了啊？听好多人说，女人打胎之后有可能得习惯性流产。”
“应该不会，我有一个朋友，他媳妇在他们上大学的时候打了三个孩子，现在人家照样把孩子生出来了，孩子也挺健康的，你别乱想。”
“我说如果，如果不能生孩子怎么办？”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你看你这个人真没劲，跟你假设一下，你老当真。”
“要是我的话，我就领养一个，跟亲生的一样。”
“你别逗了，领养的都是喂不熟的狼。”
高夏和我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丝毫没提这次事情之后我俩的关系会怎样。我估计真会像高夏说的那样，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倍加珍惜这次聊天，聊了一会儿之后，高夏跟我说，她中午不想跟我吃饭了，她有点儿难受，想回家休息，这顿饭就免了。我跟她说，等她好了再说。高夏叹了口气说：“我之前说得很清楚，做掉这个孩子，咱俩就不会再联系。刘言，你记着，今天在这儿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说话聊天，哪怕以后在大街上遇到，我希望咱俩也能装作不认识，免得对对方都不好，你懂吗？”
“我懂了。”
高夏站起来，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对我说：“走吧，送我回家吧，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呛得我恶心。”
5
最近这些日子，雷刚的心情非常好。自从张甜甜她爸被双规后，他便是农奴翻身把歌唱了。张甜甜前些日子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让我劝劝雷刚，让他不要那么绝情。其实，自从上学的时候开始，我就不喜欢张甜甜这个人。那次我们一起吃饭，她对雷刚说的那些话，使我更加反感她，甚至可以说，雷刚这么对她，也算是罪有应得。在电话中，我对张甜甜说，我绝对不会帮她，她怎么对雷刚的，她心里清楚，就算我能帮，我也不帮。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之后，我给雷刚打电话，跟他说刚才张甜甜给我打电话的事情。雷刚笑了，对我说，就应该这么对她，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不值得别人尊重，更不配叫作人。上次我俩弄的棉花货款已经付清，我问雷刚，还用不用给他妹妹转账。雷刚告诉我，不用了，直接让我在四环内用他的名字买一套房，过些日子，他让他的父母过来直接住就行了。
今天上午，苏曼神神秘秘地走进办公室，笑嘻嘻地问我最近单位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说应该没有，问她要干吗。苏曼笑嘻嘻地对我说，她想请几天假。没等我说话，她便补充说道，她男朋友好不容易完成了一个项目，有那么几天的休息时间，他们想出去旅旅游。我放下手中的笔，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她想跟男朋友回一趟老家青岛，见见公婆，顺便把婚事定下来。既然苏曼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同意的话，就显得我这个人太不近人情了。我答应了她，告诉她只能去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单位该忙了。苏曼开心地说，一定准时归队，回来一定给我带青岛特产。
苏曼刚出去没多久，老徐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老徐最近心情不错，上海的项目调试阶段已经基本完成，上海那边也基本认可现在的项目方案，就差工程师上门安装了。老徐问我最近怎么样。我问他，什么怎么样，是指哪方面。老徐笑着说，各方面。我开玩笑地说，工作方面和以前一样，私人生活方面一片空白，性生活基本靠手。老徐笑骂了我一句，问我有没有想结婚的打算。我疑惑地看着他，没说话。老徐解释说，他有一个老朋友的女儿托他介绍男朋友，他见过那个女孩儿，长得很漂亮，至少他觉得还不错，如果我想去见见的话，他安排近期见面，他对他的老朋友也有个交代。老徐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推托，跟他说，见一下又没有什么损失，见就见吧。老徐笑着点了点头，之后又问我最近听没听说市场上出现了我们公司的盗版软件，只需要花三分之一的钱就能买到和正版一样功能的软件，就连授权码都是从公司内部数据库里出去的。我听完后，忙说不知道。老徐让我查一下，近期一定要有个结果，如果这事让别的客户知道了，肯定影响公司的口碑。我听完后，也惊出一身冷汗，如果照这么发展下去，我们只有喝西北风的份儿了。
回到办公室之后，我把市场部的刘洋叫到我办公室，把刚才老徐对我说的那一套话，添油加醋地跟她说了一遍，我跟她说，如果查不出来，市场部全部都没有奖金，直到查出来为止。刘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说，知道了。刘洋自从进公司以来，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跟我过不去，虽然我是她的上级，但是大多数时候，她对我的话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拿我的话当回事，甚至在公司开例会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顶撞过我好几次。我曾经不止一次跟老徐说过她对我的态度，只要一提到她，老徐表情就不自然，就会露出像被捉奸在床一样的表情，每次都跟我说：“你别找我说，你自己跟她说去。实在不行，你开了她，也不关我的事。”
我喝了口水，问刘洋：“你是不是一直对我有意见啊？没事，你说出来，我听听，我这人特虚心。”
“没有啊，我这人就这样，对谁都这样。”
“是吗？没意见就好。那你说说你对刚才那件事的理解，我听听。”
刘洋依旧面无表情地说：“这件事我现在也说不好，我得问一下技术那边，毕竟我不是做技术的。”
“好，我希望你尽快，而且要尽快报一下案，免得咱们受更大的损失。”
“好的。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刘洋起身离开我的办公室。我始终觉得刘洋和老徐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毕竟无风不起浪，之前公司里流传着很多版本关于他们两个的事情，而且说到刘洋的时候，老徐脸上的表情也让人起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