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大臣,父皇本应皇城涝灾忧心不已,如今你等以二公主之事提出,自然扰得父皇火大,过两日变好了。”他的父皇,向来是独一无二的,他对他的崇敬,不仅仅是骁勇善战,更有便是心中装着天下百姓,这几日,他没少见到父皇愁容满面:“父皇已经开始拨去国库银两,为皇城百姓度过此次大灾。”
左丞相魏无忌说道:“但是大皇子,皇上此番若不诛去天心郡二公主,实在是难得百姓之心啊。”
“是啊,如今整个皇城皆是对二公主的抱怨,并不是……”
伸手止住众人言辞,宿颜笙笑道:“放心,我会站在你们这边,父皇也是一时被她迷住,相信不久后便无事了。”
众人点了点头,却也不再说话。
金銮殿外瓢泼大雨,风无情的肆虐着整个皇城,皇宫五步一人的岗哨,已经将人撤去大半,如此的大雨,若是再过几日,怕是将淹没皇城大半百姓了。
已经午时,该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此刻却是一片阴暗,宫里四处的宫灯,虽然驱走了阴暗,却始终是在阴霾之下。
每日宿魅忙于朝堂之事,反倒不如先前那般常来凤鸣宫了,落雪也落得轻松,心中一直在盘算着寻一日与卿雪尘一同出去见见爹娘,却被连日的大雨袭得始终不得机会。
大雨像一幕天然的屏障,将世间万物隔开,两丈开外便是一片模糊,看不清远处是什么。豆大的雨滴,疯狂的敲打着凉亭中的琉璃瓦,滴滴答答的敲出一首杂乱的曲调,听不清远处的声音,只来得及品味那繁复的清脆。
放眼看去,却也是那雨点毫不怜惜的敲打着世间万物,这个季节,该是百姓忙碌播种的季节,如今这番大雨不眠,怕是误了春种吧?往年在古庵的时候,她还会种记住青瓜,附庸风雅的自种自食,却也从中体会到了农民的艰辛,他们的生活,不仅仅依靠着那天地间的土壤,还要遇着好的季节,涝旱皆不是好的光景,须是风雨及时才是颗粒归仓。
“菩萨保佑!”双手轻轻的合于胸前,静默的为百姓们祈求上苍的怜悯,却不能知道自己将面临的灾难。
“公主,您要的玉碗奴婢寻来了。”青衣抱着一堆各色的玉碗走了进凉亭。
看着这些东西,落雪洋洋一笑,已经有三年不曾练过,不知是否已经生涩,还能弹出音符不?
拿起一个个玉碗,在屋檐下接了不等分量的雨水,落雪这才拔下发间玉簪,纤纤玉指,柔若葱尖,试了试音,这才开始敲击。
在雨势的重击之下,玉碗敲击出得声音,虽然清脆,却不及雨点敲击琉璃那般响亮,只是坐在凉亭里的宫人和落雪自己,才能听到那轻盈的声响。在那叮咚之中,不若玉箫般的幽幽扬扬,不似古琴般的高山流水,只有那山泉般的婉转,仿若清泉般的迷人。
往年,夜哥哥和轻盈最是喜欢听自己弹奏这些,如今两人双双离去,唯留她一人在此孤奏,真可谓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啊。
淡淡的一笑,桃花?她是么?从来她都只是那墙头的一颗小草,顽强的生活,苦痛且由它去,只管眼前的快乐,如今自己的夫婿,她已经拥有,却可笑的忘了她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那样的一个男人,怎么会是傻傻的她能拥有的?此间经历过的波涛汹涌全然忘去。
心中那一点点恐惧,却是油然而生,愈演愈烈。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急凑,得出的声音,自然是激扬而起,仿佛那不是盛着水滴的玉碗,而是敲出心间彷徨的大钟,是在警醒着自己,也是在发泄着无助。
一阵轻轻的掌声打断了落雪的思绪,扰乱了她的曲调,回过神来,却一见宿颜笙在一行人的拥护之下,湿淋淋的站在自己面前。
含笑的看着落雪:“二公主好雅兴啊!”虽然是赞美,但那满口的讽刺,却是真实如亭外的雨一般砸上心扉:“玉碗也能走出如此美妙之音,果是厉害。”
“大皇子谬赞了。”轻轻的将玉碗中的水倒去,时候应该不早了,也该回去了才是。
看着她轻轻的将一个个杯子里的水倒去,在缓缓的用手中的巾帕擦拭着,不假她人之手,动作那么的自然,神情那么的认真,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是祸国之相呢?心下惊觉自己的想法,不觉移开双眸:“二公主这是在趋我离开么?”在他来后便一杯杯的倒着玉碗中的水,一个个的擦拭着,不会太过明显,却也是隐约的说着告辞。如此聪颖的女子,若不是有那传言在先,却也令人侧目。
回视着他的目光,落雪一汪纯净的眼眸清澈见底:“是的!”在她的心里,没有尔虞我诈,只有质本洁来还洁去的透彻。
并不生气,宿颜笙只是看着亭外不停的雨水,生生的叹了一口气:“如今城中百姓,也不知是怎生光景。”
本已提步的落雪,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住,侧过神来,正好看到宿颜笙那张放肆宿魅的侧脸,骄傲的脸庞上,此刻皆是层层愁容缠绕,想来事情不小:“天灾人祸,此乃世间常情,我们只能接受,大皇子不必太过忧心。”这也是落雪的处世之道,若是抵抗不过,便也听之任之。
她的话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不以为然的说道:“人们总是将一切归于天灾人祸,又岂能知道天或许也是有眼,不然人之性命何须分出贵贱?”
“贵贱之分,乃由人心而生,贫者,若是心不贪而求及时行乐,那也是一种怡然;若是心太多强求,即便是锦衣玉食,也不定是一种享受,贵贱由此而出,天便也是公平,一切皆是因果循环而已。”
不由侧目的看着她,却见她一脸平静,仿佛世间万物皆皆空,只余她一人而立,孤苦,却是心中一片洁净,有着自己的一方净土,他人不得而入。
摇摇头甩开自己的惊讶:“我或许只是忧心百姓,而父皇,却需要忧心整个国家,关心所有城民的安危,还要……”并不说全,只是稍作停顿:“如今雨水便不曾停过,且一日比一日厉害,整个皇城,百户人家房屋坍塌,靠土地为生的农民,自是不得春种;考经商营生的,却硬是被困在家,民不聊生,或许便是如此。”
皱了皱眉,落雪似乎感觉到他话中有话:“大皇子若有何事,请直接说了!”
“好,爽快!”忽地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秋朵儿,你没发现这一切,皆是自你进宫以后才开始的么?难道你所说的因果循环,便是以父皇攻天心国为因,而你便带来皇城如此的果?”
轰的一声,落雪满脑炸开,那句“若得此女,则失天下;若诛此女,则得天下”忽地跃入脑海,身子跟着一个轻晃,借着石桌才得以止住,只是那微微发冷的掌心,却已湿润了石桌一片。
不动神色的看了她的手一眼,再抬头看了看她那淡漠的脸庞,假装的漠然竟然让他感到有些揪心:“话到如此,你好自为之。”说完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雨幕。
那种心酸埋在心里,阳光总在唇角绽放,轻轻的一笑,吃斋念佛二十三年,始终还是消不去那从出身便带着的晦气,是她乱绕了世间的平静还是这个繁乱的世间走进了她的生活?这一切已经无暇顾及,如今在这深宫之中,本应是自己生命归属的地方,她却成为陌路人,他的努力,她看得见,却无法接受;她的挣扎,他能感受,却始终不愿意放手。
爱,这个字眼,从来不曾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身在玉翎城之时,她想的只是自己那一方小世界,经过三年佛教的洗礼,她本以为自己终身应该那般,却被他带来皇宫。她不喜欢这里,从来的第一天便已经知道,当年的落雪不喜欢,现在的秋朵儿依然,而他却将她囚在了皇宫。她本是天上自由飞翔的鸟儿,他爱十七,用自己的爱编织成一张大大的网,将她困在这里,折去双翼,披上一身金装,成为那金丝雀。她知道十七的心酸,亦知道十七的牺牲,毕竟,她便是十七,他心中的十七。
湖心的水已是越涨越高,雨却没有转小的迹象,御花园里的残枝烂叶皆是满地,却仍旧有新的伙伴加入,反倒是那坚硬的枝头,在风吹雨打中,坚强屹立。
青衣有些担心的看着落雪:“公主,雨变大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宫吧!”见她没有说话便轻扶着她,右手撑伞,众人离开了凉亭。
终于回到凤鸣宫,却见宿魅一脸不悦的做在大厅,见她回来,连忙接过宫人手中的巾帕,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水珠,佯怒道:“这是去哪了?也不知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