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提着菜篮子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想,今天胡屠夫多给了一点肉呢,也不知他家那斤斤计较的婆娘知道了这事会不会说上他几句。但自己却是要感激他的。
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想多吃点肉都难,自己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一辈子就长得跟豆芽菜似的了,还有姥姥生病久了也需要点能量。
怀着复杂的心绪,朱颜还是带着笑提着篮子来到了家门口。简朴人家,也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因此也没上锁。
朱颜叹了口气:如今是贼都不惦记了。
推了大门进去,用插销栓好门,先把菜蔬拿到厨房去。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八岁的女孩还是要担忧一下拐子的。
厨房是跟柴房连在一起的。院子本就不大,只有两间大屋和一间小屋。其实以前朱家的家当是不只这些的,但这么些年来用的差不多了,连田地什么的都已经被朱大郎卖了。还能有个安身之所也不容易,尤其是孤儿寡母的。
朱颜一走进厨房,就觉得厨房有些不对劲。
因为这几个月来朱姥姥一直生病的缘故,厨房都是她打理的。八岁女孩能干的活不多,她本来就没有多勤劳,只拾掇的差不多就可以了。
小小一间厨房,朱颜没有花多大心力,但有不对劲的地方她还是能够一眼看出来的。
譬如说,这地面也太凌乱了些,以前地上落些茅草什么的也有,但不会有这么多。
朱颜停住了脚步,大略地扫了一眼,只觉得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夹杂在茅草下。
她不敢再继续往里面走了,表现自然地把手里的篮子在门边不远放下,就出门走了出去。
在她的仔细查验下,果然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有人受了伤,进她家来了。而且受的伤还不轻,看情形大半就躲在了厨房里。
朱颜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个从哪里来的人士看到自家没有一个有力气的大男人,只有一个八岁小女孩和来日无多的老人,会不会下黑手。
在生命面前,任何言语都是无力的,所以不论是江湖仇杀还是官府的通缉犯,朱颜都不想为此去跟一个不知道性别的人去打交道。还是当做没有看到吧。
如果不是朱颜又重活了一世,确实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也许,前世也遇到过这件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什么印象,江阳镇也没出什么汪洋大盗,至少在朱颜的记忆里没有凶杀案。
前世的时候她生火做饭都不会,朱姥姥生了病也无计可施,每次做饭把厨房折腾得很乱,更加不会注意到了。
有时候真的是还不如没有知道呢。
前世的事情距离现在已有六十几年,就算朱颜有再好的脑子也记不住这些事情,顶多是几件大事。
现在是大夏历一百十四年四月初三,朱姥姥去世的日子是四月二十。她本就是决定接下来的时间好好呆在家里陪陪姥姥,兴许姥姥也能多活些日子。
朱颜把那些令人不安的猜测丢下,只故作不知地来到了朱姥姥在的大屋。
刚推开门,朱姥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颜儿,是颜儿回来了吗?”
“奶奶,是我。”
朱颜挤出笑颜,笑嘻嘻地来到朱姥姥的床边,开始跟说今天在集市上遇到的人或事。她心里也没有想到,就这出去的短短一两个时辰,自家竟然就进了陌生人,还是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人。
不过,既然前世没有闹出什么,这一次应该也很快就会走的吧,这样一想,朱颜就放心了许多。
朱姥姥躺在床上,爱怜地看着不断说话的朱颜。看着这个乖巧懂事的孙女,就想起了这几个月来她的懂事和对自己的照顾,一下子对不孝儿子的怨念登时充斥了心怀。想着自己去了之后,孙女就没人照顾了。可怜这孩子,从小就没娘,爹也不顶事,以后可怎么办啊!
越想越是揪心,情不自禁的朱姥姥流下了两行浊泪,呼吸却是急促起来。
朱颜下意识的一惊:“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朱姥姥的脸皱成了一团,被岁月侵蚀过的身躯像失去了水分的老榕树,紧紧抓住了朱颜的手,紧得让朱颜想挣脱出来都怕伤了姥姥的手。
朱姥姥下定了决心,脸上泛起了潮红,看得朱颜心里急慌慌的,可她说出的话却让朱颜大吃一惊,连安抚姥姥都做不出来了。
那断断续续的声音连在一起怎么就让人那么疑惑呢?
什么叫朱颜其实不是朱家的女儿,而是当年朱大郎从外面捡回来的?
听朱姥姥的描述,那年正是大夏历一百零六年的腊月,朱大郎顶着风雪抱着个东西急匆匆地从外面归来,神色间带着狂喜。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住在青柏巷的。不过是江阳镇周边一个小村落罢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不落雪了,只是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朱大郎这样神色紧张地回来也没引起别的人怀疑。
朱姥姥有些奇怪,就上前查看,就看见那个东西竟然是一个襁褓。襁褓外是一层狐裘,很好地给襁褓里的孩子保暖。
朱大郎大喊:“发了发了,这下发了。”只见除开那值钱的狐裘外,里面竟然还有金手镯、同心锁、金项圈,这不是个简单孩子啊,简直就是个金童子。
朱大郎早就被那些金灿灿的东西迷得失去了心智,到了家里也是放下了心,赶快就把那些值钱的配饰取了下来。
那个时候的朱家并没有什么余钱,朱姥姥正为钱财愁苦,有了这笔钱也能生活得好些,因此她最后并没有阻止朱大郎的行为。
可是关于孩子,两人起了分歧。朱大郎不算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自然也没有想把孩子杀了的心思,但是让他养个孩子是不乐意的,而且,他还没有成亲呢,就蹦出来个孩子,谁还愿意嫁给他。
可是孩子确实是个棘手问题,而且看这孩子的襁褓,非富即贵,保不定以后她的父母还会找来,那么照顾她这么多年的人家理所当然能够得到些报酬。
在那些有钱人眼里的一点点报酬也许就能让朱家过上大好日子了。
最后,是朱姥姥拍板,留下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朱颜。可是,八年来,并没有什么人来找过孩子,朱姥姥也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女,并没想过要告诉她她的身世。
今天,朱姥姥是觉得自己撑不过去了,朱大郎不是个能照顾人的性子,而且当年不听她的话擅自入赘了陆家更让她心中愠怒,尤其她生病很久了也没来看她,一时之间对朱颜的怜惜占了上风,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朱姥姥就咽气了。
朱颜听了这些事,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怨恨朱家一直不告诉自己的身世,还是该感激朱大郎当年把她捡回来。当年是腊月寒冬,要是真的是只把身上的东西拿走,自己一个小娃肯定早就去见阎王爷了,能不能有后来的朱颜穿越过来还不一定呢。
按理说,朱颜是不该有怨,但她的怨是有缘故的。她联系到上一世的事情,对真相也就心有揣测了。朱家收养了她,本就没存着好心思,不过就是贪财罢了。
而且,上一世,朱姥姥临死的时候可没有跟她说明身世,她还是自以为不过是个入赘男人的前妻之女。这一世,为何只是早去世了十七天,朱姥姥就说了呢。
因为,朱大郎那个男人,五天后就会回来了!
回来呆了十二天,就把她带去了京城,说是京城也不过就是个京城周边罢了。
后来呢,几个月后一天,陆家似乎发达了,却藏着掖着不让她知道,后来还全家搬去了真正的京城,却把她留在那个小镇边的一个小村庄,想让她当童养媳。
要不是朱颜是穿越的,保不定就要给那个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的王瘸子家做牛做马了。王瘸子家看守的很严,不好好干活就是一顿打。那日子,让朱颜想起新闻里被卖到山区传宗接代的女人。
她只有费尽心思地逃,期间也经历了很多被骗,谁叫她不过是个女孩,并且长得也还算不错。终究天无绝人之路,朱颜在走投无路时终于遇到了一个好人。
那人看她落魄的样子,没有问什么,坐在马车上轻描淡写地吩咐了几句话,手下人就去做了。很快她就有了一个崭新的身份,生活在晋城的一个孤女,是良民,不再是户籍不明的乞丐。
等到她在晋城安定下来,那几个帮助过她的人早就不见了。做生意最需要的就是本钱,而那人给她留下了本钱,虽然她不是很精明,但一些稍微超前一点的做法她还是做得出来的,赚的钱不多可是已经够一个独身女子活下去了。
她做了五年的生意,等到她十五岁的时候,被隔壁的王大娘撮合,与一个叫做符岩的秀才成了亲。后来符秀才去京城考试,考了个举人回来,她也就成了举人娘子。
她曾托相公在京城了解了下陆家和朱大郎的消息,符举人做人做事都不是特别的精明干练,带回来点零散的消息。听说陆家的六小姐原来是京里一个大人物失散多年的女儿,现在认祖归宗,陆家也很是受了一些好处。
至于是什么大人物,符举人就查不出来了,那个时候朱颜也觉得事不关己,何况朱大郎是那样的人,她也不想再去凑近乎。于是,她也就把这些事情放在了一旁。
可是,这会子听了朱姥姥的话,她似乎有些明白前世的事情了。
这一次,因为朱大郎还没回来朱姥姥却撑不住了,放出了这个消息,但是,若朱大郎回来了呢?
上一世,朱姥姥是没有说的,她去世那段时间看起来对朱颜很是愧疚,朱颜还以为是觉得不能继续照顾她了,看来,是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啊。
可是,朱颜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陆家那个六小姐,与朱颜同龄!
当年襁褓里的东西都被朱大郎拿走了,真要是有什么大人物来认亲,光靠一面之词有谁会相信呢?这个时候就需要物证了,尤其,陆家开了好几家当铺,还有一个同为八岁的小姐。
陆老爷老来得女,高兴地摆酒三天三夜,这事是听隔壁的邓奶奶说了好几遍的。然后,有那么一天,曾有人为她兴高采烈摆过酒的主人公,成了别人家的女儿。
哈哈哈哈,朱颜觉得自己目睹了一个笑话。
什么东西都明白了,朱颜却觉得心里茫然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