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巴人的历史和故事,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虚无缥缈,人们翻阅故纸堆里的文字就像阅读神话传说,将信又将疑。然而,从20世纪中期以来,有关巴人和巴文化的考古发现层出不穷,使那些原本朦胧的史实逐渐清晰起来,那些远古的场景又开始浮现在现今人们的眼前。原来,二三千年前的巴人并没有离我们远去,他们就在我们的脚下,就在这片富饶的巴渝大地,与我们仅相隔咫尺红土!透过肥沃的土壤,我们尚能感受到历史的余温。
人们常说,巴人是一个神秘的民族。巴人的神秘之一,就是来无影去无踪。多少年以来,对于巴人起源和消失之谜,文学家们发挥其惊人的想象力,在小说中幻想了各种离奇曲折的情节;严肃的历史学家们则旁征博引、索隐勾沉,试图探寻真相;同样,浪漫的考古学家们怀着浓厚的兴趣,他们“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视探索和发现巴人之谜为天赋己任。
《后汉书》中有关巴人起源的神话
1.起源神话
巴人究竟源于古代的什么民族?至今仍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他们出自于遥远西北的氐羌民族,有的认为可能是主要生活在中南地区的百濮的一支,也有专家考证巴人出自于苗蛮系统。要确认巴人属于哪一系的古代民族,显然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由于上述的大多数民族现已消失,或者已融合进其他民族,或者分化为若干民族,其发展踪迹难以确认,也就缺少了可资比较的内容。
巴人,何时从历史的迷雾中破茧而出?他们最早的舞台搭建在什么地方?
我国古代有一部地理奇书《山海经》,上面明确记载了巴人的传承世系这是迄今所见最早的相关记录。《山海经》上说:西南有巴国。太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太皞属于居住在山东一带的东方夷人,其时代传说在新石器时代末期。如果这样的记载真实可靠,那么我们可以说,巴人的身影在新石器时代就已隐约可见了。
我们能看到的巴人身影首先投射在古洞庭湖。据古地理书《浔阳记》说,后羿曾斩巴蛇于洞庭,堆积而起的巴人尸首堪比山丘,其情悲壮。历史学家们翻阅了史籍,发现洞庭湖边的岳阳历史上曾被称为“巴陵县”,正是取巴人“积骨若陵”的意思。将巴人叫做巴蛇,仿佛在向我们暗示这支巴人的图腾很可能是蛇!《说文》里就“巴”的字意做了如此解释:“巴,虫也,或曰食象它,象形。”古文字专家指出:在商周时候,甲骨文中的“它”写得弯弯曲曲,就是蛇的意思,后来由于字体分化,在“它”前面加上虫字,专门用来指称蛇这种动物。著名历史学家顾铁符先生认为,巴人是远古三苗的一支,三苗指的就是蛮、濮、巴三大部族,他们主要生活在洞庭湖一带。
考古发现的陶船形杯
到了夏代的时候,巴人的足迹开始出现在今渝鄂交界的大巫山一带。在古代典籍中曾有“廪君之先,故出巫蜒(y佗n)”的说法,廪君是巴人较早的先祖。巫蜒则是生活在今大巫山地区的一个古代少数民族。此外,人们在《山海经·海内南经》上还发现这样一条记载,夏启时有一个臣子叫孟涂,到巴地去“司神”,他就居住在丹山西边一带,这一带就是今天的巫山。
此后,巴人的名称一度出现在著名的殷墟甲骨上。在一些泛着岁月褐色的甲骨上,錾刻着“巴方”、“巴甸”
一类的地名。这些字体纤巧、笔画细若游丝的文字,学者们认为很可能承载着古代巴人的重要信息。根据这些极其宝贵的文字,我们了解到巴人在殷武丁时期曾与殷王朝发生过较大的战斗,武丁的妻子“妇好”一位著名的女将,曾亲率部队征讨巴方。历史学家顾颉刚所编《中国历史地图集》将“巴方”标在汉水流域的黄金峡地段,认为“巴方”的地望即在陕南的汉水流域。但是,对于甲骨文中的所谓“巴方”,有的甲骨学者存有异议,认为迄今为止甲骨文、金文中所谓的“巴”字,均属于一种误释。看来,要从当时的考古材料寻找巴人的踪迹,还需要继续探索。
不管甲骨文中的“巴方”是否和巴人有关,巴人至迟在商代晚期就已出现,现在已成为多数研究者的共识。这可以从一些信史中得到明证。《左传·昭公九年》提到,周武王克商后,巴、濮、楚、邓都成了周王朝南边的属国。此前,在一些文献里还提到武王伐纣的时候,巴人的军队也参与了这场著名的战争,他们骁勇善战,而且在战前“前歌后舞”,激励大家的斗志,使武王的军队一举拿下了殷人。巴人因其立下赫赫战功,周王朝故而以其国姓姬,册封于巴人,并封子爵。
神秘的巴人像迷雾一样,他们一会儿出现在这里,一会儿出现在那妇好墓出土的玉虎形器(二)
妇好墓出土的玉虎形器(一)
里。有关上述巴人的行踪和事迹虽然难以确证,但就大体的活动范围来看,仍在以渝、鄂、湘、陕交界为中心的一带地方,这为我们指明了巴人的起源范围。在这片广大的地方,我们能否将目标锁定得更具体一些呢?能否有一些更详细的巴人起源情况呢?答案是肯定的。
务相按照南北朝时期成书的《后汉书》的记载是巴人第一个有名字的先祖。务相时代,一起共同生活的有巴、樊、(sh侑n)、相、郑五姓,他们出自于一个叫做“武落钟离山”的美丽地方。务相属于巴氏,并且是巴氏的首领。在传说中,武落钟离山上有两个幽深的洞穴:赤穴和黑穴。务相所在的巴氏从一开始就与其他四姓有所区别,他们出自赤穴,而其他四姓则出自黑穴。当时的巴人尚没有帝王君长,都虔诚地崇拜和祭祀鬼神。随着五姓巴人的发展,他们深感有必要推选一位强有力的领袖,带领大家前进。于是相互约定,大家往山崖上的石洞内投剑,投中者就奉他为君。务相的臂力过人,剑法精准,结果只有他一人投中!众人虽十分惊叹,但仍不服气,继而又约定各用泥土制作土船,载人后能够在水面上航行,就可以成为君王。但是,这一次比赛的结果再次印证了务相的非凡本领:只有他一人的造船水平最高,能在水面浮行,其他姓氏所造之船都沉到江里去了。于是四姓之人彻底信服,共同立务相为巴人的头领,号称“廪君”。
廪君成为五姓巴人的首领后,首先考虑的是巴人生存空间甲骨文中的巴
的拓展问题。他率领大家乘船从夷水向盐阳进发。夷水就是现在的清江,因盛产盐卤,所以又被称作盐水。盐阳居住着一个叫做神女的人,她对廪君说:“我们这个地方广阔富饶,出产鱼和盐,我愿意把你留下来,大家一起共同生活。”但是廪君志向远大,不愿被约束,拒绝了盐水女神。盐水女神为挽留廪君,夜晚来和廪君一起共宿,天亮后就化为飞虫,与大群飞虫一起,遮蔽了日光,天色像黄昏一样。这样过了十余天,廪君觅得了一个机会,射杀了盐水女神,天空便豁然开朗。廪君于是在夷城建都,成立政权,其他四姓人均为其部下。后来,廪君死了以后,其魂魄永远变成了白虎。巴氏认为虎要饮人的鲜血,于是就以活人来祭祀他。
雄史诗一样的廪君神话、凄美的廪君与盐水女神间的爱情故事,感动了无数的巴人后裔。
这段短短的记载,虽说是个传说故事,带有神话性质,但毕竟进一步明确了廪君时代巴人起源的地域范围是在南郡,在武落钟离山,在夷水旁。前面说过,夷水就是现在的鄂西清江。
要明确廪君是巴人的祖先,必须确认其时代。问题在于对这个故事的年代,尚有不同的认识和看法,这两种看法的差异很大。第一种观点认为廪君是战国晚期的巴人首领,是巴国灭亡后一支巴人的后裔。有的学者从廪君故事中发现了破绽,他们说务相被“奉以为君”的“君”,是比较晚阶段才出现的称号,因为在商、西周时候一般称王,战国以降才开始出现君的称号;另一个破绽来自于在竞争首领过程中出现的剑,从考古发现来看,最早的剑是西周时期的,显然廪君的时代不会早于那时。如果廪君的时代较晚,属于巴人遗裔,那么他们又是后来的什么人呢?著名巴蜀文化研究专家孙华、沈仲常认为,战国时期,强大的楚国曾经灭掉巴国,“巴子兄弟五人流入黔中,汉有天下,名曰酉、辰、巫、武、源等五溪,各为一溪之长,号为五溪蛮”。廪君之属为原依附于楚人的巴族的一支,“随着秦人的东进和楚人的败退而迁徙到了楚地五溪一带,成为后世的所谓‘五溪蛮’……以巴氏为首的‘五姓’,疑即流入黔中的‘巴子兄弟五人’,他们在楚灭巴以后迁入楚地。”简单地说,五姓巴人就是巴子兄弟五人,也就是五溪蛮。
第二种观点认为廪君应为较早的巴人先祖,这也是现今大多数人的观点。《后汉书》关于廪君的这条记载引自成书于汉代的《世本》,年代应当较早。同时,由于是后人追述前清江流域的向王庙:据说最早是为纪念廪君务相(向)而设(汉中地区)城固宝山遗址
(汉中地区)城固宝山出土的巴蜀文化陶器
人之事,免不了有一些不符合当时历史事实的记载,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作为一个庞大的族群,其活动范围不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地方所限定。廪君巴人应当仅是远古巴人中的一支,但他又不是普通的一支,其重要意义就在于:这一支巴人立了国,而且很可能就是后来的巴国,反映了巴国发展之初的原生态。
廪君巴人的神奇故事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提供了比较详细的时间、空间信息,提供了比较详细的故事情节,为今人通过考古发掘来研究其真实性提供了机会。但由于巴人的历史久远,古代文献中的记载又有不少的疑难问题,所以在学术界对巴人特别是对早期巴人的许多问题,其看法多有分歧,认识很不统一,甚至争论和探讨了几十年也都没有一个较理想的结果,以至于大家都把希望寄托于考古学界有所发现,有所突破,即从地下挖出文物证据来,疑难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2.清江的发现
清江风光
隔河岩电站水库
清江,是三峡以下长江中游南岸的第一大支流,位于湖北省西南部,靠近重庆市的东部,蜿蜒穿行于雄伟的武陵山和巫山余脉间,流经9个县市,全长达440公里,总落差近1500余米。清江像它的名字一样,清澈明亮,养育了沿江勤劳朴实的人们。
清江与巴人有不解之缘。它日夜流淌,
流淌着一段段引人入胜的传说。清江,因了廪君的传说,注定要和考古结缘。
清江,因了那些重大的考古发现,注定
要成为早期巴文化研究的圣地。
让我们回顾一下清江流域在考古发现中呈现的历史吧。
距今约190万年前,“建始人”生活在今建始县高坪镇的龙骨洞内,他们是人类的远祖之一。
距今20万年前,早期智人在我国长江中游地区的代表“长阳人”,生活在长阳县西南大堰下钟家湾的一个石灰岩洞穴中。
距今约13万年前,在长阳伴峡内的山
洞中,有一群人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距今约10万年前,在长阳庄溪镇的鲢
鱼山山腰,一些旧石器人类在此生活,留下
清江伴峡:有指早期廪君与盐水女神结伴开拓向外发展之意距今七千多年的城背溪文化遗物
五峰县出土石磬
长阳磨石镇出土猪形青铜特磬
巴东出土虎钮于俯视图
距今五六千年的大溪
文化遗物宜都出土铜罍
了大量的用火遗迹。
距今约27000年前,伴峡内的榨洞埋藏
了大量的人工打制的石器和骨器。
距今约10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时代初期,长阳桅杆石遗址已经发现了人们制作的陶器。
距今7000~5000年前,清江流域先后分
布着被称为“城背溪文化”、“大溪文化”的考古遗存。
商周时候,巴人活动于清江流域。香炉石遗址是发现的这一时期最有名的巴文化遗址。
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势力和楚文化基本控制了清江流域。
……
这样的考古发现层出不穷,不断地在书写和刷新清江流域的历史。而这些发现,多数与一项大型建设工程相关,那就是清江隔河岩水电站。
1987年,湖北省决定修建隔河岩水电站。隔河岩水电站是一个巨大的水电工程,在当时的湖北,是仅次于葛洲坝的最大电站。由于工程巨大,涉及淹没的库区也比较广,这些河流沿岸土地肥沃,自古以来就是人类生存的首选地,是古代文化的发达地区,地下埋藏着丰富的古代文物。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伴随着隔河岩大型水电枢纽工程上马的隆隆炮声,湖北省清江隔河岩考古队成立了。考古队成立之初,并没有预想到会有大的收获。考古队的总领队是王善才。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种预感,也许是被那些史籍中的故事所吸引,王善才们把目光投向了清江这片神奇的土地。带着对事业的追求,他把“家”从省城武汉搬到了长阳土家山寨,开始对清江两岸淹没区的地下文物进行抢救性发掘。
王善才是20世纪50年代进修于中国科学院的高材生,发现“中国猿人”的我国著名古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裴文中教授的门徒。他从导师的言传身教中,从田间地头的发掘中,深深感到考古的无限价值和无限崇高。他热爱它,痴迷它。当他接手清江考古的时候,已经50余岁了,像这样高龄的人,尚在从事野外工作,这在我国考古界是非常少见的。
王善才一接触到清江,就想到了巴人,想到了地下文物与巴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他开始研究巴人,关注巴人。他要揭开这个谜底!漫长的15个年头过去了,王善才已是一位66岁高龄的老人,当艰难困苦的过去终于变成了沉甸甸的科研成果时,他露出了会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