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被山山捏的结实且有胡高半个脑袋大小的雪球没有打中袅袅,或者说,山山最初的目标就不是她。雪球打在袅袅身边的松树主干上,只听一声‘嘭’的响,松树树冠枝叶上堆积的蓬松的雪泼洒似的往下落。袅袅的惊叫声被厚厚的雪淹没了。
山山硬实的脖子呼出气,通过同样硬实的嘴巴发出古怪的笑声。似乎在嘲讽袅袅的不自量力。
胡高原本是打算藏在山石人背后吓吓袅袅的。正在奇怪山山为何弯腰捏个雪球,就听见那声‘嘭’响,他便知道坏了。打山山背后抬头望去,恰好看见雪像泼水一样把袅袅盖住。拍着额头叹息一声,真吓着袅袅了。急忙朝袅袅跑过去。
此时风雪正扑倒在镜子前,像往常一样不到午饭时分是不会起来的,忽听得师妹的叫声,放好镜子,从房间掠出。只看见松树下积了一堆雪。又看见胡高从外边跑进来,疑惑道:“袅袅呢?”
胡高喊道:“雪里呢。”两人急忙扒开雪堆,只见袅袅眼圈红红的,雪粘在她头发眉眼和红纱裙上,轻轻抽泣道:“师兄……”山石人不是像蛇那样吞吃她,但是在被雪掩盖住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黏湿的蛇腹里,被冰冷黑暗包裹住。
胡高帮袅袅擦拭身上的雪屑,充满歉意道:“袅袅,对不起啊,那山石人是我带回来的。”
袅袅和风雪不解的看着他,你不是出去打猎吗,打回来一个山石人?有本事啊。
胡高冲山山招手,示意它可以上来。不会打它吊起来拆成石块做凳子和椅子。山山仍站在原地,没有过去。它看着风雪,或者说看着风雪眉心赤红的印记,有些害怕。沉默的摇摇头,不肯过去。
胡高对袅袅和师兄解释道:“这头山石人……恩,有点与众不同。”
他也不知应该怎么解释,因为他也觉得理由有些荒谬。难道告诉袅袅和师兄,这头山石人是……巨蟹座?这是什么理由!
风雪看着胡高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悄声问道,更像是探寻:“巨蟹座的山石人?”
胡高诧异的盯着风雪师兄,猛点两下头,“恩!”
风雪不再询问,对袅袅说,“放心,没事的。”便回房间继续修炼去了。
山山睁大眼睛望着风雪消失不见,这才敢走上来。善良的山山害怕的东西有许多,炎热的夏天寒冷的冬天,看不见星星的夜晚以及强大的人。山山还只是一个孩子。
袅袅的心神仍沉浸在包裹住全身的冰冷中,但是又因为师兄的话,她没有跑回房间藏起来。神色不定的注视着山石人。
胡高指着山山道:“它叫山山。一个人类给它起的名字。”又对山山道:“这是袅袅。”
袅袅细眉微挑,整齐的刘海遮在漂亮的眉眼上,恢复了几分神采道:“袅袅师姐。”
听到袅袅的话,山山也补充道:“巨蟹座山山。”之后便是很长的沉默。
中午师徒四人围坐在方木桌前,上边搁着几样冬季的菜。山山蹲在观前松树下。偶尔有几片雪透过枝叶飘落在它青石般坚硬的身上。
袅袅夹了几次青菜道:“孤零零的真像一块石头。”
风雪道:“一切有心物都不再是石头。”
对于师兄的话,胡高是表示赞同的,山山是一只不同的山石人。也许每只山石人都有感情,但像山山这样感情细腻的山石人,胡高没有见过……是的,他到目前为止也就只见过山山一个山石人。那么归根到底就是眼缘了。这是个飘渺但又事实存在的东西。
山陵师傅没有说话,在几人脸上扫了眼,手上下筷不止,“快吃,快吃,叫狗蛋儿反应过来,肉就没了。”
袅袅走到门口,大声道:“喂!一起吃饭吧。”
山山抬起头望着她,青色的瞳孔里有莫名光彩流转。它摇摇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人都没有看见。它是山石人,是天上的星星。
三人以为山山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或者说它并不需要吃饭。在这件事情上只好作罢。
这个冬天,胡高袅袅跟山山在一起久了自然就熟了。
他们在道观前的雪地上支好竹筐,撒上米粒,等着投网之鸟。他们围在火盆前边嗑瓜子边听胡高讲西游红楼的故事,袅袅红着眼晚上做梦哭的死去活来。他们在雪地上打雪仗袅袅仍是没挨一下雪球,山山笑着被打中最多。
春去秋来,日子便这样悠闲欢乐过去。这一年胡高已经十五岁了。
惊蛰过后,师傅和师兄便云游去了。十八岁的袅袅师姐越来越安静。她眉眼有锋利,整齐的刘海稍斜。红色的纱裙仍像朵火花。
夏至这天,山山架起火堆,把胡高喊过去,“我捉住只大个的鸟。快来尝尝!”
胡高把鸟翅窜起来,搁在火上烤,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烤鸡翅啊我最爱!”
鸡翅还没烤熟,胡高却看见了散落在旁边的鸟毛,捡起一根,再看看乱七八糟散了一地的羽毛,总感觉有几分眼熟,含着不希望如此的语气问山山,“这鸟腿上是不是绑着东西?”
山山递过来两张纸,惊喜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鸟也真傻,落在松树下居然就不飞走了。我悄悄的过去,它看见我了也不飞,还在那里骄傲的啄它的羽毛。”
“然后呢?”
山山鄙视的看着胡高,心想这还用问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胡高明白了,然后就变成烤鸟啦!那只白鹤怎么也想不到,送了好些年的信,这趟怎么就被敲了闷棍!
胡高翻开两张纸,一张是写给师傅的信,另一张是邀请函。信的内容寻常普通,致山陵道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近来吃的可好?睡的可好?有没有找小媳妇,巴拉拉一滩毫无营养的话。最后务必请带着邀请函前来。邀请函上注有时间地址。
胡高想着等师傅回来把信和邀请函交给他,至于白鹤,当然是夏至那天就飞走了。然后他和山山就又愉快的弄烧烤吃。
七月十五这天,师傅和师兄仍未归来,胡高找出信和邀请函问袅袅,“两人怕是赶不回来了。怎么处理?”
袅袅斜眼胡高,道:“你自己心里已经做决定了,还来问我。”
胡高笑道:“知我者,果然袅袅师姐也。咱们一起去吧,省的师傅回来问你为什么不看住我。”
袅袅眼睛斜的更狠了,还带着冷笑,道:“少打歪主意!要去你自己去。”
袅袅离开后,胡高看着邀请函,十五年了,该出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