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千羽来时便有了吩咐,碧涯早在府外命仆人备下了马车,三人同乘向着云京城内驶去。
从忠义侯府到云京城约莫是一个时辰的路程,雪天赶路不宜过快,那驾车的汉子也便温温吞吞的驾着马车。
碧涯坐在靠窗口的地方看窗外落雪,间或拿眼角余光打量绫月城的脸色。此时绫月城正捧着他给的紫金炭炉发呆,从刚才开始他的气压一直很低,似乎这世上的人都欠了他些什么,叫人不敢靠近。他不知道这位小侯爷又是哪根筋不对了,但看样子大抵是不太高兴的,暗忖这人的脾气为何如此阴晴不定?难道青春期的少年皆是这样一副德行?
他暗暗好笑,而后却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敛了笑容,只把脸转向那落雪纷纷的窗外,
韩千羽是武将,平日里最是喜动的,如今窝在车厢里无趣的紧,便寻了绫月城闲扯起来,说是闲扯其实不过是韩千羽一人自言自语罢了,起先还是家国大事,不知怎的这话题便又扯到了他妹妹身上。韩千羽这人没有眼力劲大概也不是头一遭,绫月城这样的性子竟也忍得他,任由他一人喋喋不休。
绫月城不理他,思绪却是越飘越远。
说起来,韩千羽的妹妹他倒是见过的,极特别的一个女孩子,与韩千羽那自来熟惹人烦的性格全然不同。他早些年去韩府拜访的时候远远的见过一次,那时节荷花开的正盛,满池莲叶接天,荷花映日,她一袭青色薄衫淡雅清新如一缕风,挽着袖子伏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去攀那池子边的莲蓬。然而不知道为何,估计是手太短的缘故,几次要得手却又总是差那么一点,急的她两颊绯红,竟是比那池中的荷花还要艳丽。
他漫步过去想着去帮她一帮,却没成想,那女孩子索性抛却了脚上月白色的绣鞋,噗通一声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绫月城大吃一惊,飞奔至莲花池畔,暗道摘不到莲蓬罢了,也不至于就寻了短见吧?抬眼望去,碧波无痕,那女孩便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迹。他握着那一只小巧的绣鞋,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才想呼喊有人落水了,就见远处水面忽然冒出几个泡泡,咕嘟咕嘟作响。他极目远望,却见那女孩已经游到了莲池的另一边,攀着池边的栏杆,举着一颗硕大的莲蓬对他招手而笑。艳阳下,那雪肤藕臂,皎如月光,泼墨般的乌发浮在水面上,像极了自一丛茂盛的水藻中钻出的女妖。
他高悬的心这才松了下来,又暗笑自己傻,总以为她那样的女孩子便该是弱不禁风,要人捧在手心护着的,却忘了此处是将军府,韩老将军御下很严,府中全人皆兵,哪里来的什么真正的弱女子。后来与韩千羽说起此事,他笑了半晌才道:“那兴许是我妹妹千翎,从小就熟水性的,倒叫你无端替她担忧了。”
千翎……绫月城暗暗呢喃了这两个字,忍不住的微笑,心中喟叹:果真是光阴易逝,昔日那池中名唤千翎的女孩子也到了该要婚配的年龄了,而他也似乎离那十八岁之限更近了一步……
韩千羽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也有意于此,心中好不得意:“我那妹妹生的国色天香,又善解人意,与你这喜静的性子是极相配的,元宵她行笄礼那****来,我便做主将她许了你如何?到时候咱们就做亲家,你得叫我哥!哈哈哈哈!”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绫月城愣了愣,眸光有些不自然的望向别处,忽然像是漫不经心的道:“你说……这皇后之位若不是苏氏,那朝中哪家小姐还有这个资格呢?”
他这样一问倒叫韩千羽静默了下来,细细思量一番才道:“这门第年龄都合适的无外乎这么几家,宰相苏家,兵部王家,长公主府的流云郡主……还有不是年龄不合适就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了。”
绫月城却不以为然,他微敛了颜色,眸光幽幽的落在韩千羽的身上,半晌吐出一句让韩千羽胆战心惊的话:“还有……你们韩家。”
韩千羽让他那忽然冷下来的眼神吓了一跳,他眸色本就比常人深重,此时直勾勾的望过来,便如那万年寒潭深不可测,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才暗怪自己胆小,摆着手道:“不可能不可能,皇上怎么会看上我妹妹呢?定然是你多想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绫月城却已经转过脸去,不再说话了。
马车在朱雀大道上徐徐前进,车轴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滚动发出咕噜噜的声响。韩千羽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马车里的一主一仆,前者抱着暖炉发呆,后者扒在窗口上看外面的雪景,全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他觉得没趣也便抱了胳膊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然而绫月城的话却像是一滴水珠落入平静无波的湖心,激起层层涟漪,叫他坐立难安。
韩千羽这人粗枝大叶惯了的,可若要牵扯到他妹妹却是极细心的。韩夫人去的早,韩老将军又常年在外征战,俗话说长兄如父,韩千翎便是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平日里便是重一些的话也不曾与她说过半句。她那般单纯的性子,若是去了那此人不吐骨头的宫里……
韩千羽不敢想下去,慌忙扯住了绫月城的袖子道:“小侯爷,不若我们掉头,这便去我家下聘书吧?”
绫月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逗的乐了:“你那妹妹不是看的宝贝似的,就肯这么委屈了她,嫁到我那破落院子里去?”
韩千羽却一本正经的道:“你我是早瞧定了的,不做我妹夫是不成的,反正早晚的事情,提前一些也没什么,你就给句痛快话,若是愿意咱们就先不往宫里去了。”
碧涯只觉好笑,宫里不过是在选后罢了,也不一定就选上他妹妹,怎就急成这样?莫不是寻个由头逼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