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还得及分享成功的喜悦,也没有来得及兑现陪同妻子到长寿村体验的诺言。走完的人生道路仅仅有三十五个春秋。
在蒯总的追悼会上,蒯总遗像上的那双眼睛还是流露着焦虑。
妻子在一条挽联上写着:解州——慢一点,好吗?
咱有钱
都说尝得苦中苦,方知甜上甜。韦老贵是深有体会的。
韦老贵出生在豫西的山沟沟里,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肚子总是填不饱。父辈面对黄土背朝天,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换来的总是糠菜半年粮。韦老贵清晰地记得,六岁那年,天旱无收,家里的半坛子咸菜就是一年的陪伴。没吃的,就出去讨饭。
那天,韦老贵讨要到傍晚,饿了累了靠在墙根昏昏欲睡。忽然觉得手里多了个东西,睁开眼睛,看到和他差不多大的个男孩。韦老贵手里的是个细细长长的圆棒棒。男孩说,是火腿肠。男孩走了,韦老贵拿着那东西看了又看,他搞不懂这是什么玩具,那男孩为啥不给他个馍馍,给他个玩具做什么。是城里的孩子给的,就应该是好东西吧。韦老贵就把它装在口袋里带回了家。没事的时候,韦老贵就拿出来那根棒棒看看,玩玩,再放起来。他想,这不会是爷爷讲得那个会七十二变的孙悟空的金箍棒吧。时间长了,那根棒棒的外衣就破了,有汤汤流出来,已经臭烘烘的了,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东西是可以吃的啊。那天,韦老贵坐在村口的榆树下伤心地哭,直哭到太阳落山。
韦老贵15岁就跟着村里的人到南方去闯世界,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拿到工钱的头一个月,别人都存着,或者是往家里寄,韦老贵却是到商店买回了一大包火腿肠,在床上把它们摆起来,摞起来,统统吃掉。结果吃撑住了,被工友送到医院。以后的工钱都垫付预支的医药费了。韦老贵发着狠说,将来我有钱了,天天吃火腿肠。
韦老贵有钱了。老贵的家乡发现了煤矿,正规不正规的矿口到处开的都是。老贵年轻力壮,组织了一般人也土法上马,开了一口井,挖出了优质的原煤。当大把大把的票子落叶一般推挤在老贵家的炕头时,老贵又坐在村口的老榆树下哭了,哭得轰轰烈烈。老贵说,他的后代再也不会拿着火腿肠当玩具,他的孩子再也不会受穷了。
老贵在城里买了房子,还是别墅。请人装修也不讲价钱,咋豪华咋来。花在装修的钱比买房子还贵。就因为媳妇随口说了句欧式的怪时髦,老贵就把刚装好的房子统统拆掉,要装成意大利风格的。咱有钱了,咱在乎啥,花呗。
老贵的媳妇怀上了娃,老贵激动地夜不能寐。专门又买了一套靠近医院的房子,请了专职的营养师给媳妇制订营养菜谱,还请了胎教专家,提前介入培养教育。咱老贵不说多大吧,起码也要将来培养个部级干部吧。老贵建议胎教专家要经常放些官员讲话的录音,让胎儿接受官场的熏陶。
老贵的孩子还么有降生,家里的婴儿用品已经推挤如山,连换的尿布都是从日本进口的。孩子出世后,吃穿用整个是个“联合国”安理会成员国。
孩子,咱有钱。想要啥,说。老贵常常在孩子的耳边说这句话。
孩子是要啥有啥,娇惯的没样。
据说,有一次老贵的孩子骑着儿童车在园子里玩,碰到了一辆宝马轿车。车主也是个刚搬来的暴发户,见车给划了一下,非常生气。掐着腰大声呵斥孩子,孩子也不服软,撅着小嘴说,让我爸爸赔你好了。车主更火了,赔?你爸爸能赔得起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孩子就委屈的大哭。老贵穿着大裤衩就下来了,看到孩子哭,心疼得不得。靠,不就是一个破车嘛,也值得跟孩子计较。老贵打了个电话,不一会从工队调了几个扛着大锤的民工。老贵指着那辆宝马说,你们给我砸,砸完了每人一千。民工二话不说,抡起铁锤就嘁哩喀喳地砸。老贵开来车,把车主带到市里宝马专卖店,说,最高档的宝马,随便挑。车主换了宝马,也卖掉了别墅,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老贵的孩子上幼儿园是贵族式的,费用能吓死人。孩子上学,也是最高级的学校,上学放学都有专车接收。
老贵的孩子要学开车,年龄太小。老贵说,去找人办个照,咱有钱。果然就把照给办下了,十岁的孩子也成了十八。老贵的孩子就经常在院子里学会开车,老贵觉得挺自豪的。
那天老贵正和几个朋友在搓麻将,就见家人急匆匆跑来,喊着,老贵老鬼,出事了,孩子把车开出去了。老贵不耐烦地说,咋呼啥?开就开呗。警察罚多少给多少。
出事了,撞了,撞人了!
撞人了?死了?伤了?要多少钱,说。
车钻到大货车的屁股后头,孩子,孩子不行了。
老贵刚想站起来,又瘫倒在桌子下。
工人
游总说,给我查一下,五公司有个叫郑伟的资料。
秘书很快就从电脑里调出来:郑伟,男,1960年生。1979年入厂,高中毕业,五公司电焊工。
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了,游总。
你们再详细了解一下郑伟的背景。
办公室送来了郑伟的基本情况。郑伟,出身工人家庭,父母均是本公司的退休工人。郑伟是1979年接替父亲退休后顶替入厂的,入厂后一直在5分厂(现为第五工程公司)做电焊工。该职工是厂里的技术能手,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已婚,妻子也是本厂职工,生有一女,取名焊花,现在大学读书。
游总说,情况还是太简单了。
办公室罗主任说,游总,您到公司的时间不长,郑伟的情况我还是有些耳闻的。总公司以前发过简报,介绍过郑伟的一些事。
说来听听。
罗主任笑了,说,两件事,也挺有意思。那年,公司的一位职工得了肿瘤,住在咱公司的职工医院。医院治疗时,要把药物注射到肿瘤上,得用200毫米长的针头,可是医院的注射针头最长才70毫米,买都没有地方去。正好,那天郑伟他们来医院看病友,听说了这件事。这小子也真行,拿了几个针头看看说,我来焊几个试试。他把几个针头回到厂子里,琢磨了半晌,就用电焊枪把3个70毫米的长的细细针头焊接在了一起,天衣无缝。那技术还真是了不得。市里的医院听说了,也来找郑伟帮忙焊接了几个专用的针头,还给公司送来了感谢信,我们也才知道这事。那时郑伟劲厂子才几年,二十多岁初生牛犊。
游总说,敢揽瓷器活,肯定手里有金刚钻。
是的,郑伟这小子爱钻研。听说就学习焊接的笔记都记了几十本。这个郑伟是有点个性。我还记得有一件事。公司进行职工技术评定。一般来说,还是要讲讲论资排辈的,毕竟老同志多,也得有个照顾吧。可是郑伟这小子不愿意了,公开叫板,要和几个评为高级能手的老师傅比试比试。老师傅也不怵他,就和他比试。可他说那些常规的焊接技术没啥可比的,要比就比尖端的。这小子提出的是要把像香烟锡纸一样薄的不锈钢波纹管和一指厚的不锈钢法兰盘焊接在一起。咱都知道,那两样的东西厚度相差大,焊接得使用专用设备。郑伟就用他手工电弧焊来给完成了。当时就轰动了全场,老师傅们也不能不服气。后来听说,有家民营企业高薪来挖他,他说,我的技术是厂子里给培训出来的,我不能忘恩负义,给多少钱也不走。郑伟这小子有志气。
工程部来电话,正在安装的进口设备遇到了难题,工程受阻。游总急匆匆赶往现场,还不忘交代罗主任,再了解一下郑伟的情况。
罗主任有些纳闷,游总刚来不久,没有对他们这些中层经理们表现出啥热情,怎么对一个基层工人这么关注,郑伟莫非真有啥背景?都说水深鱼大,林大藏虎,郑伟是不是要走运了啊。
工程现场一片忙碌。
总指挥十分焦急,游总,这套K国的设备在安装中遇到了难题。SW系列轮子需要加工的幅板间距小。可是,公司目前的工装设备只能加工1米以上的工件。我咨询了本市的好几个协作厂,都无法解决。如果到外地再购设备,少说也得3天,工期就得延后了。
游总眉毛一挑,我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工期一天也不能拖,拖一天就要损失几十万,你能付得起责任吗?
总指挥额头浸满汗珠。
一位老工人说,总指挥,找五公司的郑伟来试试。
总指挥眉头紧锁,郑伟?郑伟是什么人?
老工人说,焊工。
你们不都是焊工吗?你们都解决不了,他行?
游总说,派车,调郑伟来,快。
郑伟是在河边钓鱼时,被公司的人找到,郑伟专门回家换上了离开公司时穿的那件工作服。郑伟到达现场的情景很壮观。正是中午时光,整个工地都静下了,百十双眼睛注视着一身油腻腻,脸上还躺着汗水,黑乎乎的瘦高高的郑伟,一步一步朝工地走来。
总指挥简单给郑伟讲了情况。郑伟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走到部件前仔细的观察,翻看着连技术员都有些弄不明白的图纸。郑伟把几个老师傅叫到一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又和几个人演示了一番。
总指挥听了郑伟的建议,说可行是可行。但是在不足一米的管道内焊接,别说技术难度大,就是里面的温度也会把人烘烤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