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自我施行的治疗法,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快乐之人,而且使她的婚姻比那些传统朋友的婚姻幸福些。当然,这个主调有许多变奏。就像这名女人,有的人的婚外情是间歇性的,而另外一些人则几乎一年四季络绎不绝。多数人忠于他们的婚外伴侣,但有些人偶尔也同时对其他一些情侣沾花惹草。在我们调查的许多案例中,婚姻平静无波,婚外情却热浪翻滚。但在另外一些案例里情况正好相反。有的人一辈子将配偶蒙在鼓里,还有的婚外情则是在取得配偶的默许甚至公开允许的情况下进行的。
韩启见和韦燕
韩启见医生的婚外情对他的意义正是如此。结婚后,他的外遇几乎持续不断。他对婚外情谨慎处理,不愿意让婚外情跟他的婚姻竞争,但同样也不愿意婚姻过度地侵犯他的婚外情。然而,在跟韦燕的那段婚外情过程中,他投入其间的深度,远远超过了跟别的女人的程度。尽管这样,他仍然认为它不可能对婚姻构成什么严重的冲击。对待病人,韩医生显得体恤善感而且知觉敏锐,但对他生活中的女人,他却更看重维持自己的那份安适,避而不见他们的感受。比方说,他曾这么谈到跟他结婚了十七年的老婆:
“有时候,一连数夜留在外面跟韦燕在一起,我会想到孩子,太太就想得很少。这话听起来近乎冷酷,不过我不认为如此。她跟我的关系虽不亲近,但很融洽。她看起来不会不快乐,这是我们婚姻事实。如今,她大概早已心知肚明我在玩什么把戏,只是害怕惹麻烦才小心翼翼地不提它。”
对韦燕这段婚外情,他太满意,这是他舍不得放弃的原因:
“前一阵子,我的确试图要放弃这段婚外情,为的是能替我减轻一些责任。但是现在我已停止尝试。这段关系太好了,对我很重要。我担心她这么死心塌地的后果,可我不愿意舍弃她。我甚至考虑要她当我办公室助理,她一定能愉快胜任,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她能在我身边。但是那样做会使她跟我更亲近,可能对我俩都是一个错误。这段婚外情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是维持最久也最重要的一段,但万一韦燕当真对别的男人有意,考虑嫁给他,我会很有风度地退出,我决不会为她而跟我太太离婚。”
韦燕是知道韩医生的心思的,她对自己的状况做过许多理性分析:
“我认识男人越多,越发现只有启见最适合我。尽管情况不像刚开始那样美好,但要求太多反而会失去一切。我花了一段时日才以现在的眼光看待我与韩医生的关系。那是半年前的一次我和启见吵架后,才豁然明白,要求太多,是在毁掉现有的美好。于是,我采取了新的策略,决定享受现有的,因为我不能确定在别的男人身上能找到这么好的东西。打那以后,我俩的关系融洽、稳定多了。我们都知道这样的关系并不是理想完美的,但要是失去对方两人似乎都无法比现在更好。我没有他太太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安全感,但我拥有启见较好的一部分。要是有一天,我不再想着跟他见面,那是因为我遇见了更强更好的男人。至于他,要是我当真遇见别的男人跟他分手,他会非常想念我,他会找个人取代想念我的真空。”
情感强烈但基础不良的关系,亦即我在前面章节中描述的那类叛逆型婚外情,它的后续效应完全是另一码事。有些人结束这种婚外情时,原有的幻想大体完好无恙,或只是体会出他们所选择的对象不适合他们。就算受创甚重,他们也会勇敢地挣扎起来,继续寻找,一再爱上同样的理想,一再将同样的理想投射在可能的对象上。他们每一次都体验到强烈的喜悦和同样强烈的绝望,但始终不放弃,直到年纪迫使他们离开竞技场,或别的影响力缓和了他们的需要。
一个渴求婚姻的热情年轻女子,最终还是跟一个性情火热但不成功的大学教师发生了初次婚外情。就是这次婚外情使她的生活充满了灿烂的感情和生命的意义。但这位大学教师需要的却是不断尝新的成就感,不久即对这段情焰失去了兴趣;他对她的感情渐行渐远,留下她咀嚼孤独与空悲切。
打那以后,她不断寻觅其他富想象力、不流于俗套但也不成功的男人,跟这类人发生了一连串的婚外情。回顾三年来这种经验,她写道:
“我相信他们都是我父亲的重现,我在寻找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好跟他一起逃离我那单调无趣的婚姻生活。我的婚姻是个庇护所,与当年跟随我父亲过的日子有天壤之别,丈夫是个勇敢迷人的演员,一个让人失望到死的生活失败者。我一生爱过的都是那种对生活绝望的人,每一回它都带给我一段时日的喜悦,然后悲苦地结束。但是我不会放弃我的童话,因为没有它我活不下去。”
还有一些人,幻想破灭的情况较为明显,而且受创严重,于是变得谨慎,尽量避免这种类型的婚外情,限定自己只涉足玩无足轻重的游戏。尤其是不忠者已明白自己对婚姻的需要甚深,但仍想得到它未能给予的东西,这时似乎最易发生这种类型的婚外情。他/她可能会怀念他/她在婚外情中体念过的青春激情和自由,但又不愿冒险承受它带来的感情折磨,于是寻求蜻蜓点水式的外遇,选择不可能令他/她产生爱之激情的对象。虽然每一段插曲都使他/她短暂亢奋,但始终感受不到那种脱胎换骨的重生感。
胡加罗的情形大体可以例证这一点。
胡加禄
打从他最后一次见到朱丽,自认已完全摆脱她以来已经有一年有余,但他已不是他俩相识之前的他了:他夸赞老婆,又觉得婚姻缺少某些重要的东西;他对婚外性行为采取一种开放的态度,并在婚外情中找到了婚姻中的欠缺的。以他的便便大腹、白净多肉的脸孔,日渐稀薄的头发,他实在不是浪漫男性的那种典型,但是浪漫男子的灵魂长驻其心。这使他常常哀悼往日不再。
“自从朱丽走了以后,我的家庭生活大大改善。我比以前更能欣赏老婆的优点,我在家跟她和孩子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许多。我觉察到她对我是多么重要,她是多么善良而有爱心的女人。但情况依旧。太太近来快乐得多,而我却不然。我知足但不快乐,不像我跟朱丽交往的那段时光那么快乐。然而,我知道鱼翅和熊掌不可兼而得之的道理。婚外情蚕食你的时间,以你控制不住的疯狂情绪毁掉你,导致你作出不当决定,瓦解你的事业,毁去你的家庭生活。
我以前做的那些事委实疯狂!整天赶场似的打网球、学驾驶、吵架、酗酒、做爱、说谎、担风险……总之,为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然而,她并不好:生活一塌糊涂,完全不适合我,甚至做爱也不咋样。但是,她使我心跳加速,使我内心起物理和化学反应,使我不能自已,全然不像一个企业的总裁。我把那件外套带回家,告诉老婆是一个欠我人情的投资者送的。那是一年前朱丽送我的,可是到现在翻衣柜看见它,有时仍会难过得泪水盈眶。偶尔我会穿穿它,穿着它坐在客厅里,心里知道它是哪来的,想到我曾经多么爱那个女孩,就有一股苦涩的快乐涌上心头。她是个无名小卒,但就是她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看法。今天,除了老婆,我不会为任何女人作出曾经为朱丽做过的事。
近来,我还在外面拈花惹草,跟她们上床。在我的心目中,她们统统不算什么。这些外遇给了我什么?完全不是跟朱丽在一起的那回事。可我又何苦卷在外遇的漩涡里?为了找回年轻的感觉?为了逃避婚姻中的厌倦?我真的弄不清。老婆真的很好,为什么还不满足?她爱我,我也爱她,我俩的关系非常好,非常写意。我追求自己不在乎的女人。事实上,像我这样拥有一切的男人应该很快乐,可是老实说,我并不快乐。真不明白为什么。”
一段新的生命
婚外情最浪漫的结局是离婚后情侣的结婚。岂止是浪漫,在旁人眼中,婚外情随着情侣的结婚而得到合理化解释。如果原先的婚姻不快乐,而他俩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快乐,同时将不伦之爱转变成一种被认同的结合,那么,除了最保守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会原谅他们。如此一来,两难之境得以化解,社会也接受了这份原本被禁止但理想化的爱情,虽然不免招来时断时续的物议。
离婚再婚是不少不忠者最后奉行的模式。但事实上,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我们采访的对象中,只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不忠者已经或即将跟他们的婚外伴侣结婚。的确,受访者当中有三分之一离婚是直接导因于婚外情,但这三分之一当中只有部分是为了跟婚外伴侣结婚。即使为了跟婚外伴侣结婚才离婚的人中,预期中的结婚计划也只有半数兑现。
不能结婚比率偏高的原因有很多,其中的两点也许是不能不提的:
其一,离婚改变了许多原本促使婚外情蓬勃发展的情况条件。就在旧有的压力清除之际,离婚已开始将新的压力引入到婚外情行为和过程中去,使原本亲密的情侣也比以往更全面地袒露在对方的眼底下。有个男人在情人与丈夫离异后,第一次见到她的孩子,结果发觉他们令他既气恼又可恶。虽然早已确定要娶她,但想到今后要长期面对她的两个“既气恼又可恶”的孩子,他犹豫了。她觉察出他的疑虑,感到辜负了他的期望。他俩的关系破天荒第一遭出现了裂缝,两人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最好的。原定的再婚遂胎死腹中!
一对看似关系理想的男女希望结婚,但环境使得女方延宕了接近两年才使离婚的期盼得以实现;婚外男方这边也很快因应了断了他婚姻。他们终于恢复了自由!然而,当她的律师情人跟父母初次见面时,发觉跟她主张威权的法官父亲完全无法相处。这位律师怏怏然发现,他的情妇崇拜她的父亲只是一种敲边鼓的把戏;她则头一回觉察到他的勉强。他俩的恋情像困兽似的持续了一阵子,最后以她认识了另一个魅力更胜他一筹的男人而告终。
其二,即使没有上述这类难解的纷扰,有时经过旷日持久的奋战终获离婚后的自由反倒改变了原本存在的感情平衡,这时原先走向结婚的婚外情可能到此嘎然止步,最后成了一桩伤心往事。一个突然间变得不乐意的男人说出了他的内心感受:
“我离婚后一直跟她同居。这种安排方便又舒服,她跟从前一样讨人喜欢,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花了多年工夫才挣脱婚姻,如今自由了,我非常担心把自己再度像蚕茧一样束缚起来。我已经感到束缚太多。比方说,她希望我每个晚上跟她一起吃晚饭,让我很困扰。倒不全是因为我想追求别的女人,这只是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有时我希望一个人静静独处,或坐在酒吧里跟朋友们聊天。她对我已感到不耐烦、紧张,而且生气,弄得我也生气了。”
回过头再看看那些因婚外情而结为连理的情形又如何呢?长期“抗战后”终成眷属的情侣是否从此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还是证明了神话的虚假?答案是两者皆是。虽然可取得的证据零散不足,但似乎有半数左右是幸福的,而另外半数是失败的,这个失败率比一般二度婚姻失败率稍高些。
这类婚姻的不当起源于注定要失败的厄运。在为数不少的案例中,似乎可以看出新婚跟旧婚有着割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正是这种讲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为再婚日后的失败埋下了凶险的伏笔。比方说,一方或双方可能因遗弃配偶而深受愧疚和道义感异常的长期折磨。个人感受到的强烈内疚使他/她对新婚爱侣逐渐产生腐蚀性的厌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