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凤姐、鸳鸯又先后去世,这年宝玉、贾兰叔侄俩进京赶考,待发榜之日,二人都榜上有名,就在喜庆之时,宝玉却不见了,贾兰回家已数日,仍不见宝玉回家,贾府上下焦急万分,恰又逢多事之秋,贾母去世刚安葬,百事缠身,忙得贾政焦头烂额,那宝钗更是想念宝玉,暗中垂泪,自叹命苦。
贾政扶贾母灵柩,贾蓉送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墓。贾蓉又送黛玉的灵,也去安葬。贾政料理坟墓的事。一天,接到家书,一行一行的看到宝玉、贾兰得中,心里自是喜欢;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在道上又听说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到家书,果然赦罪复职,更是喜欢,便日夜奔波。
一日,行到毗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净的地方。贾政打发众家人上岸投客栈,辞谢朋友,就说即刻开船,都不敢乱动。船中只留一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起早到家。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件大红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急忙出船,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可是宝玉么?”那人却不答话,似喜似悲。只见又来了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俗缘已了,还不快走?”说着,三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一切,急忙追上去,哪里追得上?只听得三人口中唱着歌:
我所居兮,青埂峰上;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贾政一面听,一面追,转过一小坡,忽然不见了。已追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家人小厮多随后赶来,贾政问:“你看见刚才那三个人么?”小厮说:“看见的。奴才因为老爷追赶,故也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贾政知是古怪,只得回来。便把那事写上,劝谕合家不必想念了。写完封好,即着家人起早先回,贾政随后赶回。
贾政的家人回家,呈上书子,说:“老爷过几天就到了。”王夫人叫贾兰将书信念来。贾兰念到贾政亲见宝玉一段,大家都痛哭起来,大家又将贾政书中叫家内不必悲伤,原是借胎的话说了遍,又说:“咱们家出了一位佛爷,还是老爷、太太的积德。太太这么想,心里便开豁了。”王夫人哭着和薛姨妈说:“宝玉抛了我,还恨他呢!可叹的是媳妇的命苦,才成了一两年的亲,怎么就硬着心肠,撂下了!”薛姨妈听了,也是伤心。
宝钗哭得人事不知。王夫人又说:“我为他担了一辈子的惊,刚刚娶了亲,中了举人,又知道媳妇怀了胎,心里刚喜欢些,不想弄到这样结局!早知这样,就不该娶亲,害了人家的姑娘!”
薛姨妈说:“这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有什么别的说的吗?幸喜有了胎,将来生个外孙子,必定有成就的,后来就有了结果了。你看大奶奶,如今兰哥儿中了举人,明年成了进士,可不是就做了官了么?她前半生的苦也算吃尽了,如今的甜来,也是应为人的好处。我们姑娘的心肠儿,姊姊是知道的,并不是刻薄轻视的人,姊姊倒不必担忧。”
王夫人听薛姨妈一番言语说的极有理,心想:“宝钗小时候,便是廉静寡欲,极爱素淡的,所以才有这个事。想来人生在世真是有一定数的!看着宝钗虽是痛哭,她端庄模样儿,一点不走,却倒是来劝我,这是真真难得的!不想宝玉这样一个人,红尘中福分竟没有一点儿!”想了一会,也觉得想通了好些。又想到袭人身上:“若说别的丫头呢,没有什么可为难的,大的配了出去,小的服侍二奶奶就是了。独有袭人,可怎么处呢?”此时人多,也不便说,且等晚上和薛姨妈商量。
那日薛姨妈并未回家,因恐宝钗痛哭,住在宝钗房中劝解。那宝钗却是极明事理,思前想后:“宝玉原是一种奇异的人,夙世前因,自有天定,原没有什么值得怨天尤人。”便将大道理的话告诉她母亲,薛姨妈心里反倒安慰,便到王夫人那里,先把宝钗的话说了。王夫人点头叹息着说:“若说我无德,不该有这样的好媳妇了!”说着便又伤心起来。
薛姨妈倒又劝了一会儿,说着又提起袭人来,说:“我见袭人近来瘦得不得了,她是一心想等宝哥儿。但是正配呢,理应守的,屋里人愿守也是有的。但是袭人,并没有过明路的。”王夫人说:“我正要和妹妹商量。若说放她出去,怕她又要寻死觅活;若留着她,又恐老爷不依,所以难办。”薛姨妈说:“我看姨老爷是再不肯叫守着的,再者,姨老爷并不知袭人的事,想来不过是个丫头,哪有留的理呢?只要姐姐叫她本家的人来,狠狠地吩咐她,叫她派一门正经亲事,再多多陪送她些东西,也算姐姐待她不薄了。袭人那里,还得我细细劝她。就是叫她家人来,也不用告诉她;直等她家里说定了人家,我们还打听打听,若果然是丰衣足食,女婿长得像个人儿,然后叫她出去。”王夫人说:“这个主意很是不好,叫老爷冒冒失失一办,可不是又害了一个人?”薛姨妈听了,点头说:“可不是么?”又说了几句,便辞了王夫人仍到宝钗房中去了。看见袭人泪痕满面,薛姨妈便劝解譬喻了一会。
袭人本来老实,不是伶牙俐齿的人,薛姨妈说一句,她应一句。回来说:“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才和我说这些话。我是从不敢违拗太太的。”薛姨妈听了她的话,感叹道:“好一个柔顺的孩子!”心里更加喜欢。宝钗又将大义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过了几日,贾政回家,众人迎接,贾政见贾敬、贾珍都已回家,弟兄叔侄相见,大家尽叙别后景况。然后内眷们相见,想起宝玉,大家又悲伤起来,贾政说:“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们在外把持家事,你们在内相助,断不可仍是从前这样的散漫!别房的,都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汇总。我们本房的事,里的全归于你,都要按理而行。”王夫人便将宝钗有孕的话也告诉了,“将来丫头们多放出去。”贾政点头无语。
次日,贾政进内请示大臣们,说是:“蒙恩感激。但未免还不清楚,应该怎么谢恩才好,望大人们请教。”在朝臣说是代奏请旨。于是圣恩浩荡,即命陛见。贾政进内谢了恩。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问起宝玉的事。贾政据实回奏。圣上称奇,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若在朝中,必可进用;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
贾政谢恩而去,回到家中,贾琏、贾珍接着。贾政将朝内的话述了一遍,众人都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