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造字,将暑略加变化,上方加盖个草头便形迹近“薯”,似乎巧妙地概括了暑天疯长这层自然物象上的意思。子只要看见,就非买不可。买一堆儿用手帕儿拎回去全家受用。每当此时,我便深深感到土地在人的精神上打下的印记是有形无形的,同时也是隽永而强烈的。西北偏僻地方从未见过红薯的人家,还有城市高级宾馆里动不动和珍馐佳肴打交道的人儿,遇见红薯,恐怕就不会有这样一种兴趣、感情。只是用口腹嗜好来解释,是不成立的。
有一天,家里来了位书法家,我们请他留下一帖横幅。他问:“写什么话好呢?”
我未想妥,妻先答道:“就写‘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吧。”
“这不合适。我不是什么官嘛。”我驳她。
她笑了,坚持己见:“人家古代的县太爷还念叨红薯哩,我们这条幅你选择别的诗词也行,只要有红薯这两个字。”
土里土气的红薯太平庸了。别的文雅的诗词里哪会有这两个字呢?……
落泪的百合
文/佚名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中午,我一个人在科室值班。病房里很安静,我一时无事可做就在废弃的病历纸上涂鸦。开门的声音很轻,以至于在我看到面前站着的苍白着脸的女孩儿时,像是跌在梦境里一般。半晌,我接过她手里的诊断书:姓名:安琪儿;性别:女;年龄:23;诊断:贫血待查。
因为是同年出世的孩子,我忍不住再次打量她:白的脸泛着纸一样苍凉的光,清瘦的脸颊突显着一双深黑的眼睛。苍白黯淡的唇边却挂着调皮的微笑。我熟练地将她安置在病房里,交待惯常的注意事项,她仍旧带着浅浅的微笑,淡淡地对我说谢谢。我的心里有一种牵扯着的疼痛,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女子,对自己的疾病没有追问,没有要求。我在想如果她的脸能再丰盈一些,红润一些,她将会是一个多么甜美的可人儿,原本也是如此吧。
常常听说命运弄人,以为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慨叹,却不曾想到辗转沉浮的命运会走得那样快,那样急。三天以后,安琪儿的复诊书上写着三个冰凉的字:白血病。病床上的她露出浅浅的笑,重复着那句“我感觉好多了,真谢谢你们了。”安妈妈却独自转到门外抹着眼泪,她瘦弱的肩膀在寒冷的空气里不停地颤抖,青黑的发丝竟在一夜间隐现着斑驳的花白。无助的老人哽咽着:“这个傻丫头还在等着当十月里的新娘呢,该怎么对她说呀,郝岩可是好孩子,不能害了人家呀”。
一个星期过去了,安琪儿清澈的眼神逐日暗沉。在安妈妈的要求下医生允许安琪儿的朋友们去作短暂的陪伴。那是一个群艳丽的女孩子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画着无比绚丽的指甲。她们围在穿着棉布白裙的安琪儿的身边,像一团五彩的祥云围绕着伸展着透明翅膀的安琪儿。角落里坐着郝岩,抱着一捧清丽的百合,耷拉着的脑袋包藏着无辜的眼神。
在那群女孩儿走后,郝岩起身插好百合,为安琪儿摘下厚厚的棉口罩。如此敦厚的男人在深爱的女子面前落下两行清泪,安琪儿单薄的手指怎样也抹不干净,像受到惊吓的小鹿,露出不安的神色。她以为她生病延迟了婚期让自己的爱人受到了伤害,像做错事的孩子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很多次,背对着熟睡的安琪儿,郝岩一次次摩挲着已经做好的婚纱,只是无语。每次进出那间病房我都会试着屏住呼吸,不忍惊醒天使的梦。那是一披着白纱,沉醉在幸福里的梦,是一个挂在命运之弦回不了头的梦。
我以为上帝会宠爱期盼幸福的人,会留给安琪儿足够的时间与心爱的人道别。
郝岩仍旧默默的守护着病床上的安琪儿,每日带来露珠百合和温热的鸡汤。安妈妈的白发越来越密,不知道在夜里,她会对英年早逝的安爸爸做着怎样的道白,又能得到怎么样的安慰。而安琪儿恬淡的脸庞仍写满了十月新娘的梦,她甚至问刚度完蜜月的同事应该给她铁路上的朋友们带什么样的礼物。而那时已是十月将尽,她的体重已只剩下三十五公斤。
她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布满了出血点,有的地方已经开始不停往外涌着鲜红的血液。她苍白的身躯变得单薄,像是墙角里盛开的百合。我和我的同事们日夜轮班守着她,佝偻的安妈妈,沉默的郝岩在玻璃窗外无助地守着。百合依旧绽放,像是代替着女孩儿脆弱的生命,贪婪地吸收着窗外的太阳光。
安琪儿常常会陷入昏迷,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能继续她绚烂的关于幸福的梦,如果不能,那样的生命该靠什么支撑着去走完最后的旅途。留下一贫如洗的母亲,留下为爱消得人憔悴的爱人,又该怎样继续明天的生活。而我能做的竟只是揪心,任何一个很规范的操作并不能减轻他们的苦楚,我想这是我和我的同人最大的讽刺和悲哀。
还是一个早晨,天空刮着干冷干冷的风,树的枝丫光秃秃的挂着零星的落叶。无根的叶子们在尘土中打着旋,无助地游荡。安琪儿永久地闭上了眼睛,安妈妈俯身呜咽,一次次昏死过去。此时的郝岩红着双眼,像一只颓废的野兽,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一路踉跄地朝太平间走去。手中捧着的百合落下晶莹的露珠,撒满一地。
此时的安琪儿是否知道,那是花瓣最后的泪滴。
在安琪儿去世一个月以后,郝岩带着安妈妈沿着安琪儿工作过的铁路线,一路撒下了安琪儿的骨灰。一阵风过后,一切仿佛灰飞烟灭。但乖巧可人的安琪儿会像天使一样,永远活在情同母子的安妈妈和郝岩的心中。她们和许多白血病患者的故事,她们期盼生命、渴望幸福的梦想,会是我们生活和工作的永远动力。
郝岩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一路踉跄地朝太平间走去。手中捧着的百合落下晶莹的露珠,撒满一地。此时的安琪儿是否知道,那是花瓣最后的泪滴。
那一年,我在你的橱窗里
文/佚名
每天从学校门口到教室的路上,总能遇到强。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好像每天都在下雪,于是我喜欢围上一条大围巾,包起头和脸,只露两只眼睛。红色的围巾,淡紫色的棉衣,几乎成了我不变的装束。我喜欢这样把自己包裹起来到学校,那样当我遇到强的时候,他是不会看出我由于异样的心情或许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异样表情。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只需垂下眼帘或者假装向远处张望,而不用担心他能看出来我见到他时心跳加快的羞涩和惊慌。我们每天都这样擦肩而过,不是他低头就是我向远处看,有一次我终于鼓足勇气,遇到他时把仅露在围巾外面的眼睛从远方收回到他的脸上,却发现他也在看我,而且马上低下了头。我觉得好可笑——也许,他也像我一样。
强是高一的时候转到我们学校来的,从很远的地方。我从未和他一班过,但是他是学校的名人,源于他的特长——绘画,西洋画技法,油画和素描,得过很多奖,学校的橱窗里每期都有他的作品,很成熟的技法。学校里还有几个有此特长的同学,学校为他们提供了专门的画室,每星期都有美术老师为他们专门辅导几天,而我们到高三时就已经不上美术课了。他们几个人是专门挑出来考美院的。我的同桌敏就在美术老师的指导下为他们做过模特。
我和敏是同桌,但我们说不上是好朋友,多半是由于性格的迥异。高三时的我内向羞涩,沉默寡言,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或书呆子形象。我的成绩名列前茅,其中英语试卷被作为模范试卷存档,是学校用来应付上面检查时用的;我的作文多次在校刊上发表,而这是一个文学性的校刊,撰稿的多是文史老师。听敏说我有一篇作文还被作为范文,贴到了强他们班的后黑板上。事实上,我的朋友也很少,因为我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滔滔不绝,也不喜欢和某一个人窃窃私语。更不会去早恋,我是一个老师和家长都很放心的好孩子。只有隔行的华和我是好朋友,她说“在咱们班女生里,你最有味儿”。我开玩笑地问她:“什么味儿啊?”华告诉我:“味儿,就是气质。”
那时的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课外时间去玩去发展个人兴趣了,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使命,把头埋在堆积如山的各科课本,参考书,做不完的试卷中,不闻窗外事,甚至没日没夜。我们有时也会羡慕高一高二的同学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男生们会互相调侃几句“高一太小,高二正好,高三太老”的话开开心,但一想到“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就又把头扎在了纸堆中。
而敏则是一个例外。敏很漂亮。在那个还不太开放的年代,不能放开的年龄,敏结识很多男同学,很多都是外班的,而且还学会了跳交谊舞。只是学习成绩不好。而我们这些女生,却几乎和同班的男生都很少说话,因为如果不是真的早恋,很怕被人称为谈恋爱的。而被称之为早恋的同学通常都被大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如果被老师找去谈话,那就更如同外星人一样了。那个纯真似水,禁闭如笼的岁月和年华啊。
我不知道强和敏是不是在恋爱,强总是来找敏,总是默默地站在我们教室的门口,不说话,看着敏,等着敏发现他。每当强那高大的身影出现时,敏就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跑出去,和强一起到画室。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把脸转向窗外,看着天上淡淡飘飞的云。我很羡慕敏,她能和强在一起。
一天,强没有来找敏。敏看着我,对我说:“欣,强他们让我在咱们班找几个女孩给他们当模特,我想到了你,也许你愿意去。”
我看了看敏,把目光又停在了我的书上。如果是强邀请我,我会考虑的,我很希望能和强在一起,认识他。而这是敏的邀请——一直在给他们当模特的敏。我有一种被施舍的感觉,孤傲的我是无法接受的。
“我不想去,你找别人吧”我淡淡地对敏说。
“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去的,我去告诉他……”又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了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还是像每天早晨那样在必经的路上遇到强。还是像往次相遇一样,不是他低着头,就是我向远方看着。擦肩而过,每次。
终于有一次,我和强有了不是在每天早晨必经路上的相遇。
放学后,我在教学楼后等着华,思索着我无法求证的几何图形。
只有我自己。不是,因为当我抬起头来时发现了强在不远的地方站着,默默地看着我,似乎要说什么。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又马上低下了头。没有别的同学,只有我和他。我的心跳得厉害,因为莫名的惊慌。我想,他一定能看出我的窘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于是,我飞快地又走进了教室,逃避我有可能在他眼中出现的难堪。
然后好几天没有在必经的路上遇到强。我没有理由期待能和他天天相遇的,他是住校生,从宿舍到教室的路上原本不必经过我走的那条路。我感到有些怅然若失。一天,敏告诉我,强要走了,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去。“他告诉我又有新画了,有可能是最后的一幅了,一起去看看吧。”于是,我和敏一起,到了展示强作品的橱窗。
于是,我看到了那幅画——那幅铭刻在我心中多年的画。
那是一幅人物半身肖像的油画,用了一种朦胧抽象的手法处理,仿佛离的很远,又好像很近:暗灰色的天空,飘着淡淡的雪,一个少女,脸微微侧着,淡紫的衣服,蒙着红色的围巾,只看到一双眼睛,迷惘地看着远处,正如我每天遇到他时那样。
“咦?怎么好像是你啊……”
我听不见敏在说什么了。我感觉身后一双眼睛的凝视。
那是强的眼睛。他在不远的地方站着,高高大大的身影,默默无言地站着,就像他每次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一样。默默地看着他的橱窗……不知道是我还是画。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逃离这双眼睛。
强终于走了,那幅画也不再看到了。随后的日子,我和所有的同学一样,头埋在纸堆中,做不完的模拟试卷和训练,看不完的参考书和课本。我感觉世界已无色彩可言,正如那幅画的背景:暗灰的天空,飘着淡淡的雪……
多年以后,老同学相聚,偶尔有人提起强,说他已经上了美院。我无法得知更多的音信,因为他不和我们在一起。事实上,每当有人在我的面前提起他,我总是言不由衷地顾左右而言他,转移开了话题,尽管我很想听到他的名字。
所有的日子开始慢慢地淡漠了。只记得,那一年,我在你的橱窗里……
所有的日子开始慢慢地淡漠了。只记得,那一年,我在你的橱窗里……
鸭窠围的夜
文/沈从文
天快黄昏时落了一阵雪子,不久就停了。天气真冷,在寒气中一切都仿佛结了冰。便是空气,也像快要冻结的样子。我包定的那一只小船,在天空大把撒着雪子时已泊了岸。从桃源县沿河而上这已是第五个夜晚。看情形晚上还会有风有雪,故船泊岸边时便从各处挑选好地方。沿岸除了某一处有片沙蛆宜于泊船以外,其余地方全是黛色如屋的大岩石。石头既然那么大,船又那么小,我们都希望寻觅得到一个能作小船风雪屏障,同时要上岸又还方便的处所。凡是可以泊船的地方早已被当地渔船占去了。小船上的水手。把船上下各处撑去,钢钻头敲打着沿岸大石头,发出好听的声音,结果这只小船,还是不能不同许多大小船只一样,在正当泊船处插了篙子,把当作锚头用的石碇抛到沙上去,尽那行将来到的风雪,摊派到这只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