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讲一下斯大林如何对待文化遗产的问题。我们知道，十月革命前后，无产阶级文化派曾否定文化遗产，提出建立纯粹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文化的主张，当时曾遭到列宁的严厉批评。与此同时，在文学界也出现过对文学遗产的历史虚无主义思潮。斯大林主张批判地继承和发扬文化传统，正确对待文化遗产。他在刚才提到过的1932年10月先后在高尔基寓所所召开的两次座谈会上都谈了这个问题。他在10月20日的座谈会上说：“伊里奇教导我们，不了解和不保存人类的全部旧文化经验，我们就建不成新的社会主义文化。辩证法不仅要求否定旧的，而且要求保存它，如果你们能向作家们讲清这个简单的道理并使他们相信它，这就不坏。”斯大林把正确对待旧文化的问题提高到是否遵循辩证法的理论高度。这话主要是针对某些主张“辩证唯物主义方法”的拉普领导人说的。他在10月26日的座谈会上又说：“这里大家都反对旧的，——为什么一切旧的都不好？谁说过这样的话？你们以为在这之前一切都不好，一切旧东西应当消亡？谁对你们这样说的？伊里奇总是说，我们把旧的拿来，用它来创造新的。推陈出新，为我所用。我们有时用旧东西的糟粕来掩盖自己，让自己觉得暖和些。不要害怕，不要急于把一切都消灭。”他的这一看法得到了在座的高尔基的赞同。在这之后，在文学研究中恢复了“人民性”的概念，文学界普遍重视古典文学遗产的批判继承，重视出版古典文学作品，许多古典名着进入了中学课堂，而在1937年普希金逝世一百周年时举办了盛大的纪念活动。这一切显然是得到斯大林的同意和支持的。
以上简要地介绍了斯大林的文学思想。从中可以看出，他对文学的一些基本问题的论述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是一致的，而有时根据客观情况的变化，在少数问题上作了发挥，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当然，他的某些个别论点和提法还可以讨论。但是可以认为，他基本上继承了和在一定程度上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文学思想。他的文学思想并没有过时，他的某些观点仍然保持着巨大的现实指导意义。
第三节斯大林关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论述
苏联文学的创作方法问题的提出。——斯大林不同意拉普的“辩证唯物主义方法”。——确定“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苏联文学的创作方法。——“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写入第一次苏联作家代表大会通过的苏联作家协会章程，正式成为苏联文学基本的创作方法。——这一创作方法对苏联文学的发展的积极作用和消极影响。
我们知道，在1934年召开的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上，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被确定为苏联文学的基本创作方法。过去在谈到这一创作方法时，对斯大林的论述以及他在将其确定为苏联文学基本创作方法方面所起的作用语焉不详。下面根据已经发掘出来的各种文献资料专门谈一谈这个问题。
一
苏联的社会主义文学萌芽于二十世纪初。当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一批革命作家在继承十九世纪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创作了一批作品，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高尔基的《母亲》。这些作品具有不同于以往俄罗斯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明显的特点。十月革命的胜利为这种新文学的发展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涌现出了一大批新作家，他们很快成为文坛的主力军。他们创作出了一大批新作品，其中那种不同于传统的现实主义的新特点更加凸显出来。苏联文学界的许多着名人士各显其能，纷纷提出各种术语来界定这种新的文学现象，这些术语包括“无产阶级现实主义”、“社会现实主义”、“英雄现实主义”、“新现实主义”、“辩证现实主义”等等。其中“无产阶级现实主义”这一术语在一定时间内曾得到比较广泛的采用。值得注意的是，他们都将其称为“现实主义”，在“现实主义”前加一个修饰语，以说明它不同于以往的现实主义。
当时最大的作家组织拉普的领导人对这个问题也特别重视。他们开头也提出过一些类似的说法，要求实行现实主义的方针，认为无产阶级文学的道路是宏伟的、英雄主义的和浪漫主义的现实主义的道路。从中可以看出，他们曾一度主张过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结合。到了二十年代末，他们开始制订新的纲领。在1928年四五月间举行的全苏无产阶级作家第一次代表大会上，法捷耶夫和利别进斯基作了关于艺术纲领的报告，但未能提出具体建议。同年年底拉普书记处专门讨论关于制订艺术纲领问题。在这之后，在1929年出版了由上述第一次代表大会文献汇编成的文集《无产阶级文学的创作道路》（第2卷）。值得注意的是文集的《后记》中有这样一段话：“本文集的作者属于一个通称为‘岗位派’的文学批评流派……我们由于在政治方面有共同的观点而联合在一起，同时在艺术纲领问题上也持有共同的立场，把自己看作一个正在形成的无产阶级文学派别；我们正在着手创建一个以制订辩证唯物主义艺术方法为己任的学派。我们是在撕下一切假面具（列宁论托尔斯泰语）的现实主义旗帜下，揭露浪漫主义者掩盖真相和粉饰现实的现实主义艺术的旗帜下行动的。”这个后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一篇独特的宣言，表达了拉普领导人此时达成的共识。它宣布自己是一个“正在形成的文学派别”，并提出了自己的艺术纲领。接着法捷耶夫于1929年9月22日在拉普理事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作了发言，这篇发言以《打倒席勒》为题发表在《文学报》上。发言中进一步明确地说：“按照我们的观点，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成为并将成为无产阶级基本的、主导的艺术方法呢？我们以为，最彻底的，即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可以而且将要成为这种最先进的、主导的艺术方法。”接着他又于1930年5月在列宁格勒州第三次无产阶级作家代表会议上作题为《赞成做辩证唯物主义的艺术家》的发言，这样说道：“无产阶级需要那样一种文学，它能够通过平常的、假象的、所有人都观察到的东西，揭露出现实的、真正的东西，揭露出本质，当然，同时又要保持感觉的具体性和所描写的东西的‘直接性’，否则它就不成其为文学。
“为了实现这项任务，无产阶级艺术家应该站在无产阶级世界观的高度，应该掌握辩证唯物主义方法，并善于在他们的创作中运用这一方法。”
这里想专门提一下，在苏联文艺学中“创作方法”（或“艺术方法”）这个术语是拉普首先使用的。一般人们都认为他们是把哲学上“方法”的概念移植到文艺学中。但是也有可能是从国外引进的。有的学者指出，十八世纪德国诗人歌德就运用过“创作方法”这个概念。歌德在其《谈话录》里这样说道：“古典诗和浪漫诗的概念现已传遍全世界，引起许多争执和分歧。这个概念起源于席勒和我两人。我主张诗应采用从客观世界出发的原则，认为只有这种创作方法才可取。但是席勒却用完全主观的方法去写作，认为只有他那种创作方法才是正确的。（黑体字是引者改的。）”歌德从文学与客观世界的关系出发，初步界定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两种不同的创作方法。法捷耶夫在他题为《打倒席勒》的发言中对席勒进行了批判，他对歌德的这段谈话想必是了解的，因此有可能“顺便地”把“创作方法”的术语引了进来。
拉普在制订他们的艺术纲领时，自然要找各种根据。我们知道，拉普一直宣称自己忠于党，与党保持一致，有时甚至以党的代言人的姿态出现。因此他们认为自己的艺术纲领最好能与党的决议和决定一致。他们也许认为他们的“辩证唯物主义方法”是符合俄共（布）中央于1925年6月18日通过的《关于党在文学方面的政策》的决议的精神的，因为《决议》第6条这样说：“辩证唯物主义向完全新的领域（生物学、心理学、一般自然科学）渗透的过程已经开始了。在文学领域夺取阵地，也同样地早晚应当成为事实。”决议讲的是作为世界观和作为哲学上的思想方法的辩证唯物主义，而不是拉普的理论家们讲的创作方法。显然他们未能分清这一点，而把两者混淆起来了。因此决议不能成为他们提出辩证唯物主义创作方法的依据。
由于拉普是最大的作家组织，同时又具有以上所说的那种特殊地位，因此他们提出的“辩证唯物主义方法”便很快流传开来，得到一些人的赞同，但是也为不少人所不理解和不接受。
斯大林一直注视着文学界形势的变化和发展。他曾对拉普表示支持。但是到二十年代末，当形势的发展要求广泛地团结各派作家共同为发展社会主义文学而努力时，他发现高傲自大、采取宗派主义态度和小圈子手段的拉普已成为文学事业进一步发展的绊脚石，经过再三考虑，决定解散拉普，成立单一的苏联作家协会。1932年4月23日联共（布）中央做出了《关于改组文艺团体》的决议，并着手筹备召开第一次苏联作家代表大会和成立苏联作协。这是斯大林作出的重大决策，下面还要详细介绍。在组织上采取这一重大步骤的同时，当然需要制订共同的艺术纲领。确定苏联文学的基本创作方法的问题显得更加迫切需要解决。斯大林同时具体抓了这个问题。
《关于改组文艺团体》的决议公布后，联共（布）中央政治局成立了一个由斯大林、卡冈诺维奇、波斯特舍夫、斯捷茨基和格隆斯基组成的委员会，以处理被解散的拉普的领导人的申诉，实际上是为与他们交换意见和讨论问题搭了一个平台。根据委员会成员、当时备受斯大林信任和重视的格隆斯基的回忆，委员会所做的一件重要工作是邀请拉普的领导人讨论创作方法问题。
二
在开会讨论的前一天，斯大林把格隆斯基叫去谈话。根据他的回忆，他到斯大林那里时，看见斯大林正在读拉普领导人不同意中央决议的声明。斯大林问他对这些声明有什么看法，他说应当对他们的无理要求进行谴责和批驳。这时斯大林说：“改组文艺团体的组织问题中央委员会已经解决了，绝对没有重新作出决定的任何理由。没有解决的是创作问题，其中主要的是关于拉普提出的辩证唯物主义创作方法的问题。明天开会时拉普的人毫无疑问会提出这个问题。因此我们在开会前需要确定自己对它的态度：是接受它，或者相反，还是否定它？您对此有什么建议？”格隆斯基说他没有现成的建议，在回答斯大林的问题时说了三点：一、坚决反对接受拉普的创作方法，认为他们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哲学（辩证唯物主义）机械地搬来用到文艺上；二、讲了革命前的进步文学的创作方法批判现实主义，认为它没有引导文学脱离资本主义社会；三、指出现在的文学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进一步发展，是在完全新的历史条件下，在无产阶级社会主义运动时期形成的，它不是从一般民主的观点，而是从工人阶级及其斗争的观点来观察社会生活的所有现象的。他认为无论就社会理想还是就审美理想来说这都是全新的文学，新的创作方法应该反映它的这些特点，他建议称之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而称为共产主义现实主义则更好些。
斯大林听了格隆斯基的建议后回答说：“您正确地指出了苏联文学的阶级的、无产阶级的性质，正确地说明了我们整个斗争的目标。但是艺术创作方法应当能团结所有的文艺活动家，我们有无必要在它的定义中专门说明甚至强调苏联的文学和艺术的无产阶级性质？试想，这样做没有多大必要。指出工人阶级斗争的终极目标——共产主义，这也是对的。但是要知道我们暂时还把从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问题作为实际任务提出来。会有这样一天，这个任务无疑将作为实际任务在党面前提出来，但这事不会很快就发生。把共产主义作为实际目标提出来，您就有点跑得太快了。您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正确办法，但是表达得并不完全恰当。如果我们把苏联文学的创作方法称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您以为任何？这个定义的优点，第一，在于它简短（总共只有两个词）；第二，好理解；第三，指出了文学发展的继承性（在资产阶级民主的社会运动时期出现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过渡到、转变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运动阶段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格隆斯基没有坚持自己的提法，同意了。
由此看来，对斯大林和格隆斯基来说，苏联文学是现实主义文学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这与文学界的许多人看法相同。问题在于如何界定这种新的现实主义文学。格隆斯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斯大林作了修正，最后定名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斯大林建议格隆斯基在第二天召开的会议上发言批判拉普的辩证唯物主义创作方法，声明党不支持这个方法，决定用另一个方法——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方法来代替它。格隆斯基回答说，最好还是由斯大林自己来讲，这样更好和更有权威。
斯大林把这次谈话的内容告诉了委员会的一些成员，要他们对第二天的会议做好充分准备，“因为同拉普领导人的争论将会是很不轻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