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爷、陈爷、贾爷都是村上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天气好的时候,就爱坐在一起,边晒太阳边嚼那些被岁月淹没的老掉牙的故事。嚼到高兴处,就一起放肆地笑,嚼到辛酸处,就一同抹眼泪儿。
我写小说找题材,就找三个爷拉呱儿,听着他们讲故事,说要把他们的故事写成文章。
柳爷说:“我们的故事不是陈谷子烂芝麻,就是胡萝卜缨子白菜帮子的,还能写成文章?”
我说:“能。故事好的话,写出来说不定还能拿奖呢!”
陈爷说:“城里人听新故事洋故事听烦了,吃山珍海味吃腻了,就想吃咱山里的胡萝卜缨子白菜帮子啦!”
此时,贾爷就眯着两只昏花的眼睛瞅我。
柳爷说:“听故事要听真的,还是要听假的?”
我说:“当然要听真的哇。”
陈爷说:“城里人被假货弄怕丁,听个故事也要真个的。”
我说:“正是,正是。”
柳爷说:“那我讲讲贾奶奶的故事吧!”
贾爷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柳爷就点燃一锅子旱烟,边抽边说:“那是四十年前的春上吧,一顶花轿抬进咱们这个小山村,从轿里走出个俊得像凤凰似的花媳妇,那就是你贾奶奶。她一进咱村,年轻小伙子个个都像吃嘴孩子见了冰糖葫芦,馋得流口水,都羡慕你贾爷爷那辈子修得福,娶了个天仙般的美人儿。新房闹够了三天,小伙子们仍像走马灯似的你来我往,不愿离去。你贾奶奶就不给大家好脸色看了。你给也好,不给也好,小伙子们才不理她的茬儿,照闹不误。按老规矩,三天过后,新媳妇就不新了,就该下灶了。可小伙子们仍像众星捧月似的,不离开。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像一个个跟屁虫。后来就发生了那段真实的故事。”
讲到此,柳爷停下来,看了看我,说:“下面的故事,你陈爷在场,就让他讲吧!”
陈爷捋了一把山羊胡,说:“那天,我是在场,一转眼四十多年了,仍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清清楚楚的。那是她娶过来的第四天,开始下地干活。她到灶房里烧火做饭,锅快烧开时,你老奶奶接过拨火棍,说:你去淘米吧!她就拿着木瓢到米缸里挖米,米缸就在新房里,她弯下腰将头伸进米缸时,我们还给她开玩笑呢,一个小伙念着自编的词儿:新媳妇儿,玉身子儿,过了三天猪身子儿;任人打,任人骑,活脱脱变成一头驴。大家听着就都笑了。就在大家轰笑时,兴许她有些紧张,或者缸深米少,她腰弯得厉害,突然就憋出一个响屁来。开始大家一愣,接着轰然大笑。咱们这儿的风俗,新婚妇放屁是犯大忌的,尤其当着众人放屁,会给家里带来灾气的。大家笑了一阵,闹了一阵,一袋烟功夫过去了,新媳妇还在缸沿上趴着,两袋烟功夫过去了,新媳妇还没有起来。这时,大家都瞪大眼睛不出声了。有人动手去拽她,一拽不动,两拽还不动,待大家一起把她从缸里拽出来,她已变成了死媳妇。脖子上沾满了血迹,头上的玉簪已深深刺进她的喉管里。人们慌忙叫来你贾爷,他抱起她的尸体,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此时,贾爷早沉浸于昨天的故事里,泪水溢了一脸。他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多年揣着的红绸包,从包里取出一根玉簪让我看,簪上的血迹已变成紫黑色。大概因时间太久了吧。
这沉重故事像一朵乌云,一下子笼罩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使人久久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