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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陶焰(3)

爱情的戛然而止或许是残酷的,但在唐末的乱世,通过蛛丝马迹的线索,却没有让他埋没与历史的长河,而让有心人郑宝窑一丝一缕的理出、体味,虽然是那么的凄凉,然而又是那么的幸运!郑宝窑想,或许就像土里深埋的金子一样,或许金子还不能够凸显这一段千古奇缘,而应该是一颗琥珀,含有两颗小虫的琥珀,万亿年前被埋入泥土,而今会因为一个真诚的人而会重见光明。这是造物弄人,还是造物让人们体会到真情的永恒呢?

郑宝窑望着远处的湘江和近处的古窑痕迹,感慨万千。然而他心中还有一个谜未解开,那就是那些人面是怎么做上去的,面容的轮廓是那么准确,细节是那么逼真,是怎么做成的呢?宝窑复制过无数件陶罐都无法做得那么精细,如果做得逼真一些,就会比较厚,胎薄了又有些失真。

为此,他只保存着当初陶罐的几张照片,已经过塑。这是一种怎么样高超而又神秘的技艺呢?技艺的失传,他觉得是一种遗憾,甚至是对祖先的背叛!

郑宝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一辆越野奔驰车嘎然一声,停在了古窑管理局的前面,车后的烟尘迅疾地盖过车头,看得出,车开得很快,停得也很急!

车门一开,从车上跳下一个金发碧眼穿着白色休闲衣裤的姑娘!

郑宝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这位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竟然那么面熟!

那位姑娘看到草丛中不断有散落的陶片,像见到了不尽的宝藏。此刻,她伸开双臂,一边深呼吸,一边向有窑片的荒地奔过去,随后又闭着眼睛,伸开双臂的旋转,像一朵白色的莲花,在绿色的荷塘旋转。

宝窑看得有些呆了,这是哪来的天使,凭空而来,怎么会这么面熟,看得出她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是在哪里见过她呢?

这时候,那个金发碧眼的姑娘也看到了高处银发飘飘的郑宝窑!

此刻两人都愣住了,仿佛在记忆里都在搜寻什么?

姑娘朝宝窑欢快地招手,“你好——”。宝窑有些激动,他感觉有些梦幻,是她,是陶焰,是在陶罐上作诗写字的那个陶焰!

可怎么会呢?陶焰怎么会有奔驰越野车呢?宝窑呵呵一笑,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此刻那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已经飞到了宝窑站着的土山上。宝窑不禁细看姑娘的面容,眼窝深藏在浓浓的眉毛下,鹅蛋型的脸,尖尖的下巴,脸上因为一连串的运动而涨得通红。他觉得这不是梦,真是一个和陶焰一模一样的姑娘站在面前。

姑娘也盯着郑宝窑看,惊喜让她忘却了害羞,这时她忽然伸来手说道:我叫赛伊芙!来自巴格达!

“天啦!你是谁?”郑宝窑有些懵了!

只见那个姑娘一把抓住郑宝窑的手,“走!”不由分说,拿着就走。

此时此刻郑宝窑觉得这个巴格达的姑娘一点也不唐突,他甚至觉得,有一件重大的事情要发生。赛伊芙把郑宝窑拉到她的奔驰车旁,只见她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电脑,就在车边打开电脑,电脑的桌面就是一个陶罐,此时,赛伊芙把电脑对着郑宝窑呵呵地一笑。郑宝窑被这一切惊呆了,他还来不及思考,正待他要端详电脑上的陶罐时,赛伊芙打开一个文件夹,陶罐的一系列图片显现出来!

正面的,侧面的,俯视的。

是它,是它,是它!

赛伊芙被郑宝窑的状况惊呆了,急忙问:“怎么啦?我只是觉得这个罐子上的人是你!,我一下车,我就预感到会找到罐子上的人!难道你认识这个陶罐?”

千言万语,郑宝窑无从说起,只拿着赛伊芙的手说,“上车,去一个地方!”

赛伊芙和郑宝窑,此刻竟然像一对熟人,或许因为陶罐,或许因为冥冥中的注定。

郑宝窑拿出自己的相册,翻开陈旧的封面,找到一个陶罐的照片,那个陶罐正是四十多年前,他发现发掘出来至今都没有仿制成功的陶罐。

赛伊芙瞪大眼睛端详着郑宝窑拿出的相片,她望着郑宝窑,喃喃自语地笑了:“哦、哦、哦,原来你也是惊奇我和陶罐上的姑娘很像!”

当赛伊芙看到照片陶罐上的诗时,不由得念了起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不由得尖叫起来:“我的也有”。

当郑宝窑看着赛伊芙打开电脑,果然,更多的陶罐细节也现了出来。郑宝窑和赛伊芙一起念了起来:“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此时的郑宝窑似懂非懂,真有些亦真亦幻的感觉。

赛伊芙倒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赛伊芙是巴格达博物馆馆长的女儿,正是那段美军的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和父亲一样不问政治,他们甚至觉得政治只是一种暴力和另外一种暴力之间的游戏,他们关心自己祖国的命运,然而目前他们有心无力,他们醉心于古代文明,对于两河文明和华夏文明的潜在关系以及类似的起源和演变过程深感兴趣,她甚至认为楔形文字本可以发展成为和陶罐上汉字一样形制的文字,可惜这个发展进程被打断了。赛伊芙觉得人类文明之间存在着必然联系,在各自的地域和历史阶段遥相呼应,并且在某个节点会有融合和交流。

她觉得公元八世纪,东西方的大唐和大食两大帝国,通过先是陆上和后来是海上的丝绸之路来互答互问,这个从美军杰克少校交上来的陶罐,隐藏的正是这些问答中的一些细节。

赛伊芙无法破译这些表象背后的深刻内涵,所以她来到了美丽的东方,东方文化的精彩纷呈,又使她来到了这个陶罐的故乡——铜官,由于这个窑罐太珍贵,根据规定,只允许她带来这些照片,今天她就是要来寻究这些陶瓷背后的故事。

她问过杰克,这个陶罐来自于一个废弃的大陵墓,陵墓已被洗劫一空,但杰克用他的独具慧眼发现了这只遗失的陶罐,他甚至想带回美国。

赛伊芙遍查古阿拉伯史,在公元八世纪确实有一个藩国有这样一个女主,女主终身未嫁娶,最后国家无嗣而亡,他不知道这个女主是否就是郑宝窑所说的“陶焰”,大量资料证明这个藩国和大唐有过交流,通过蛛丝马迹甚至感觉得到女主可能去过东方。

郑宝窑听着听着,眼睛湿润了,赛伊芙说着的这一切似乎早已在郑宝窑的脑海中,只是得到印证而已,他想那个女主或者说女酋长就是来到过中国的陶焰,她带着对东方的爱与恨,情和仇,继承了父亲的国家和权利,那些让她爱过恨过往事,他怎么会向世人提起,她深爱着陶兴,所以才会终身未嫁,她的爱是值得的,那个为了她,以自己年老而拒绝她感情的人,却把他们的感情看得比生命更重,为了爱情的信物或者是信念,千多年来用自己的身体保存着。如果造化有知,他们或许早已铭记彼此!

赛伊芙听着郑宝窑的述说,也不由得泪如雨下,这个生于伊斯兰的姑娘,在北京留过学,浸润的是东方文化的熏陶。

这时候有省外办的人员找到了郑宝窑,说明了情况,但是赛伊芙一定要留在铜官,她要了解这些精美的陶瓷是怎么做出来的,是怎么把火水泥熔在一起的!

下午,郑宝窑就带赛伊芙参观十里陶城和几个典型的老窑,特别是曾经出土过人面陶罐的古窑遗址。所有这些,赛伊芙看得是那么虔诚,她静静地听着郑宝窑讲解,她被古老的东方魅力所倾倒,更被郑宝窑渊博的知识和风采所迷倒!

郑宝窑由于太兴奋,竟忘记换鞋,以至于看完这些地方,脚已经打了个很大的血泡。赛伊芙执意留在郑宝窑家,要亲眼看看郑宝窑的工作室,看那些美丽的瓷器怎么样从郑宝窑手中做出来,她俏皮道:我不要小看我,我学过陶艺的!

晚饭后,郑宝窑洗脚时,袜子竟和血泡黏在一起,痛得他有点咬牙。赛伊芙急忙跑过来,说道:郑,不要急!你的脚是为我而打破的,说着就俯下身来要替郑宝窑脱袜子。

郑宝窑不好意思,但赛伊芙非常大方的笑道,你们长沙洗脚,世界着名,郑,今天,我要让你领略我们伊斯兰的洗脚。

郑宝窑无法推脱,就让赛伊芙忙碌起来,赛伊芙的手指轻轻地抚弄,和着热水,竟然一点也不痛。郑宝窑觉得伊斯兰洗脚似乎和长沙洗脚有相通之处,只是感觉这双手似乎包含着某种情愫,这让他享受也让他有些不安。果然,只听得赛伊芙轻柔地说道,这种洗脚在伊斯兰,是新娘在新婚之夜为新郎而洗的!说着,赛伊芙羞涩地低下了头,她为郑宝窑拭干水分,甚至每个脚趾头都拭干,穿好干净的新袜,套上布鞋。

郑宝窑被深深地感动着,他甚至想,陶兴和陶焰分别的那晚,或许陶焰就为心爱的人洗脚!只是郑宝窑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待遇。他急忙站起来说道:赛伊芙,我们一起去作陶吧!

赛伊芙也站了起来,好啊!

郑宝窑的工作室十分凌乱,到处是和好的陶泥、半成品、成品。刚打开灯,赛伊芙就惊呼起来,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一团团的泥巴,竟然可以变成这么多器物,七奇八怪的,有的已经上了彩,更有的上了釉,是典型的釉下彩全部流程。

赛伊芙简直是扑了过去,郑宝窑还没来得及喊小心,赛伊芙脚就踩到了一团稀泥,身子向前倒。郑宝窑要扶也来不及了,只见赛伊芙一头倒在了另外一堆不干不湿柔软的陶土上,赛伊芙的脸埋在陶土里。

当郑宝窑拉起赛伊芙时,赛伊芙不好意思望着郑宝窑笑了。由于陶土干湿正好,脸上没有粘一点土,但面容轮廓却真真切切地印在那堆陶泥上。郑宝窑似乎大梦方醒,连说:找到了,找到了!

赛伊芙疑惑地问道:郑,什么找到了。

郑宝窑把这四十多年来,自己要仿制人面陶罐,却总不成功的事情说了出来。一边说着,他一边指着刚才赛伊芙摔倒的陶泥堆上,说,那里不由一个现成的吗?真得感谢你啊!

“那么,今晚,我们就各做一个对方的陶罐吧!像千年前一样”,赛伊芙提议道。

“好!”

郑宝窑就用那堆陶泥,印下自己的脸,虽然他想笑一下,但印出来的却是那么平静而又豁达。赛伊芙要重印一个,她觉得刚才那个太惊恐了,不美丽,于是她印了一个微笑的,清纯而又真诚!

于是两人就以印出来的陶泥做范,把做好的陶罐的一边轻轻压入范中,再轻轻敲掉范,果然两把栩栩如生的人面陶罐展现在面前,郑宝窑的面相平静而豁达,甚至头上的银丝也历历在目。赛伊芙的清纯而又真诚,嘴角浅浅的微笑和真人一样迷人。

当他们忙完两个陶罐,天已经大亮了。看着和真品没有二样的两个陶罐,郑宝窑惊呆了,他苦苦思索的高超技艺,竟然来得如此偶然如此的浪漫,郑宝窑深情而又感激地看着赛伊芙,赛伊芙脸羞红,轻轻地说道,郑,你好迷人!

郑宝窑说道:赛伊芙,我们题诗吧,

好啊!题什么?

想我们两个,也和那陶焰陶兴相似,就让这陶罐记住我们的相遇,记住我们的友谊!

赛伊芙有些感慨,也记住我们的爱情!和千年前的一样!

还有无奈!说到无奈,郑宝窑不由得脸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听到无奈,赛伊芙十分感伤往郑宝窑轻轻偎依而来:郑,我也叫陶焰吧!

郑宝窑站了起来,大声地说道,你叫陶燕吧,是一只为陶而来远方的候鸟!

那就,还是全唐诗上没有的那两首吧!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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