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这颗可怜的心,比病人的心更受煎熬。对我这个病人来说,绿蒂是多么重要啊!她将要陪一位夫人来城里几天,据大夫说,这位夫人死期已近,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要绿蒂待在她身边。
上星期我同绿蒂一起去看望某圣地的一名牧师,那是一个在旁边山里的小村子,有一小时的路程。我们到那里的时候,这位老人正坐在门口的长凳上,一见绿蒂,便变得精神了,竟忘了拄手杖就站了起来,迎上前去。
绿蒂赶忙跑去,把他按住,在他身边坐下,转达她父亲的问候,又抱起老人的孙子——一个又淘气又脏的最小的男孩来亲吻。
她说,他的气色好了很多,比上次好多了。期间我问候了牧师夫人,很有礼貌地逗她高兴。老人很有兴致,胡桃树的绿荫遮盖着我们,令人欣喜,我不由得称赞起来。一下子打开了老人的话匣。
绿蒂问起他女儿,他说,“和施密特先生到牧草地去了。”接着,老人又继续说道,他的前任及其女儿很喜欢他,他先是做老牧师的副手,后来就接了老牧师的班。
他才讲完,他女儿就同施密特先生从花园里走了上来。姑娘亲切而热情地对绿蒂表示欢迎,说实话,我对她的印象还可以。她性格敏捷、身体健美。一个暂居乡间的人,和她在一起是很惬意的。她的情人是个文雅、但沉默的人,尽管绿蒂在同他搭话,他仍旧没有加入我们的谈话。
散步的时候,弗丽德莉克和绿蒂有时也同我走在一起,这位先生本来就脸黑,一下就显得更阴沉,以致绿蒂扯扯我的袖子,提醒我不要对弗丽德莉克太殷勤。我生平最讨厌的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尤其是年轻人,本可以胸怀坦荡的,可是他们却彼此拿一些无聊的蠢事把不多几天的好日子都糟蹋掉了,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弥补了。
想到这些,我心里十分恼火,因此,当我们回到牧师的院子,在桌旁喝牛奶,谈起人世间的欢乐与痛苦时,我便忍不住接过话发了一通议论。
“我们人啊!”我说,“常常抱怨好日子这么少,坏日子这么多,我觉得,这种抱怨多半是没有道理的。要是我们豁达大度地尽情享受上帝赐给我们的幸福,那么,如果遭到什么不幸,我们也就会有足够的力量去承受它的。”
“可是我们没有能力驾驭自己的情绪,”牧师夫人说,“这与我们的身体状况有很大关系!一个人要是身体不舒服,他就会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我同意她的说法。“那么就把心情不好看做一种病吧!”我接着说,“我们得问一问,有没有办法治呢?”
“这话说得对,”绿蒂说,“至少我相信,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我们自己。我要是因受到戏弄而生气,那我就会一跃而起,到花园里去唱几支歌,烦恼就没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我说,“心情不好同懒惰一样,它本来也就是一种懒惰。我们的天性就有这种倾向,可是,只要我们有了振奋精神的力量,我们工作起来就会自在,并从中得到真正的快乐。”
弗丽德莉克专注地听着,但他却不以为然,他反驳道,我们并不能主宰自己,尤其是自己的感情。
我注意到,那位忠厚的老人也在认真地听着,好像要参加我们的讨论。我提高嗓门,把话题转向他。“牧师布道时谴责各种罪恶,”我说,“但是我还从未听到有谁从布道席上谴责恶劣的情绪。”
“这种事该由城里的牧师来做,”他说,“农民的心情不会不好的,偶尔讲一讲也没关系,至少对他夫人以及法官先生是个教训。”
听了他的话,我们全都哈哈大笑,他也会心地笑了,他笑得咳嗽起来,我们的讨论才断。
随后,这位年轻人又说了:“您说心情不好是一种罪恶,我觉得,这种说法过分了。”
“绝不过分,”我回答,“恶劣情绪既害人,又害己,所以称它为罪恶。我们不能使彼此幸福,难道这还不够,还非得互相抢夺各自心里那点快乐不成?请您告诉我,有没有这样的人,他情绪不好,却能将它藏于心中独自承受,而不破坏周围的快乐气氛?或者这样说,所谓心情不佳正是对于我们内心感到沮丧以及对我们自己感到不满的表现,而这种不满同被愚蠢的虚荣心煽动起来的妒忌联系在一起。我们看到幸福的人,而我们却偏偏要让他们不幸,这是无法忍受的。”
绿蒂见我说话时激动,就向我微微一笑,弗丽德莉克眼里的泪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有的人控制着别人的心,”我说,“于是他就利用这个权力去掠夺别人的快乐,这种人真是可恨!任何馈赠和美意都无法补偿我们自身的欢乐。”
“假如你曾葬送了一位姑娘的青春,而她后来得咒的人站在她的床前,心里感到,你即使竭尽所能,也已无济于事,只要能给这位行将命赴黄泉的姑娘注入一滴力量,即使付出一切,你也在所不惜。”
讲着讲着,我类似的经历猛然闯入记忆中。我用手帕掩着眼睛,离开了他们,听到绿蒂喊我走的声音才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