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在短时间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维特一开始认识和赏识的那个人。他非常爱绿蒂,他为她感到骄傲,希望别人也都来赞美她。如果他希望避免出现猜疑,如果他不乐意同别人分享这份珍贵的财富,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是以最纯洁的方式,难道我们就能因此而责怪他吗?
他们说,每当维特在绿蒂那里时,阿尔伯特一般就离开妻子的房间,这倒并不是出于对维特有什么想法,而只是因为他觉得,有他在场维特总显得有些压抑。
绿蒂的父亲生病在家,他派了马车来接绿蒂,绿蒂便坐车去探望父亲了。那是个美丽的冬日,刚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皑皑白雪覆盖着整个大地。
第二天早晨维特也跟了去,他心里想,要是阿尔伯特不去接她,他就陪她回家。
他永远都对自己不满意,觉得别人的状况就更有问题,更加一团糟,他以为,阿尔伯特夫妇间的美好关系已经不在,他不但责备自己,还对阿尔伯特暗怀不满。
他进了门,问起老人以及绿蒂的情况,他发现一家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最大的男孩告诉他,在瓦尔海姆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个农民被打死了!
他毫不在意这件事。他走进房里,发现绿蒂正在劝阻老人,因为老人要抱病回去,到出事地点去调查案情。案犯是谁还不清楚,被害者是当天早晨在家门口被发现的,人们对此有很多猜测——被害人是一位寡妇的长工,而寡妇先前雇的那位长工又是怀着不满的情绪离开的。
往事历历在目,他毫不怀疑,这案就是那个农民做的,他曾多次与这个人交谈,并且很喜欢他。死者的尸体停放在小酒店前面,要去那里,必须要从那两棵菩提树下过去。他到了那个从前那么喜爱的场地,心里又是一震。
邻居的孩子常坐在上面玩耍的那条门槛已经溅满了血。爱情和忠诚,这个人间最美好的感情现在变成了暴力的凶杀。粗壮的树木披着严霜,已经一叶不剩了,隆起在公墓矮墙之上的树木,叶子也都已凋落,从疏疏落落的空隙中可以看见被白雪覆盖的墓碑。
村里人都聚集在酒店前面,当他走近那里时,突然听见一阵喊声。人们看见一队武装人员正朝这里走来,大家都在叫喊:“凶手抓来了!”
维特望去,已经不再怀疑了。是的,正是那个对寡妇爱得刻骨铭心的长工,不久前,他默默吞下心中的怒火,心灰意冷地四处徘徊时,维特还碰到过他。
“你这不幸的人,你干了些什么事啊!”维特边朝被捕者走去,边喊。凶犯默默地望着他,没有说话,最后泰然自若地说:“谁都不能得到她,她也别想嫁人。”犯人被押进酒店,维特也匆匆离开了这儿。
这件可怕的事对他的触动可不小,他完全乱了方寸。刹那间,他摆脱了悲伤、压抑,也摆脱了一死了之的情绪,现在一种不可抗拒的同情心正左右着他,使他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欲望:一定得挽救这个年轻人!
他觉得这个农民是不幸的,相信他即使是杀了人也是无辜的。他完全把自己摆在这个农民的位置上,确信他也能说服别人。他甚至希望能为他辩护,生动的辩护词都好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他急忙奔向狩猎庄园,路上忍不住低声说着要向法官陈述的话。
他走进房里,发现阿尔伯特已经在那里了,一时间他很扫兴。不过他马上又重新振作起精神来,慷慨激昂地向法官陈述了自己的观点。
但是法官听了他的陈述,却几次摇头,虽然维特使出浑身解数为青年农民进行辩护,而且讲得生动感人、热情洋溢,可是法官仍然不为之所动。这一点是不难想象的。他甚至不让我们的好朋友把话讲完,就激烈地对他加以反驳,并且责备他是在袒护杀人犯。
维特还不甘心,他恳求说,假如有人想帮助犯人逃跑的话,希望法官能高抬贵手,睁一眼闭一眼!这个请求必然遭到法官拒绝。
这时,阿尔伯特终于插话了,他也站在老法官一边。维特孤军对敌,意见得不到支持,法官还屡屡对他说:“不行,他没救了!”听了这话,维特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走了。
这天傍晚,天气很温暖,雪也开始融化了,绿蒂和阿尔伯特步行回家。一路上她都在左顾右盼,仿佛少了维特的陪伴,心里还是惦念的。
阿尔伯特也开始谈他,谴责他,但也为他说了些公道话。他说到维特不幸的热情,希望绿蒂尽可能不和他来往。
“我希望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好,”他说。“我求你了,”他接着说:“设法让他改变对你的态度,让他少来看你。别人在注意了,我知道到处都有人在说闲话呢!”
绿蒂没有吭声,阿尔伯特好像已经感觉到了她的沉默,至少从这时起他不在她面前提维特了,如果她提到,他也不做声,或者就干脆把话题岔开。
维特为救那个不幸的人所做的努力,像是正要熄灭的火苗最后一次熊熊燃烧。这次努力的失败使维特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中,终日无所事事。特别是当他听说犯人坚决否认自己的罪行时,还有人要求他出庭证实犯人的罪行,他几乎气疯了。
他在以往工作中所碰到的种种不愉快的事情,在公使馆里的恼恨,他遭到的种种失败,受到的种种屈辱,这时都一齐在他心头翻腾。通过这种种遭遇,他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他觉得自己的前途已经很渺茫了,就连应付日常生活小事的办法也没有了。
到头来他便完全相信自己奇怪的感情、想法以及无休无止的激情了,始终没完没了地和那位温柔可爱的女子缠磨,不但扰乱了她的平静,而且既无目的又无希望地浪费着自己的精力,一步步走向悲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