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永珍
西海固:落日的标点
有了爱,才会在乡村的屋檐下梳理忧伤
有了爱,才会在西海固的痛苦里痛苦
怀揣荒凉的人世,对着寂寞的蔬菜
让西海固感知:我有多么爱你
一轮落日供奉着逗号,秋天的西海固
三个换命的兄弟叫土豆,马铃薯和洋芋
我的情话里夹杂着炊烟和村落
青春,梦想以及怀疑,包括满含热泪的感恩
那是一册年久失修的地图
我念叨着一个又一个沟、洼、峁、岔的地名
四十年了,我深深埋藏在你的子宫
四季含伤
星宿之下,遍地都是人民,古今和枯荣
遍地的欢乐和一个人的辛酸
群山空旷,万物生长
亚细亚的霜落在西海固的眉骨上
似乎有些神秘,一群白鸟的脚下
野菊花挤破遗弃的羊圈
镇山的撅头,辟邪的糖,香料里的毒药
那是一群人活在世上的信仰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西海固
修补院墙,种植粮食,畅想和孤独
在这里,我不想成为一个诗人
那些颂歌,赞美被打入地狱
是的,我多么爱你,当你老了
爱你的无边与清贫
一台野戏的结尾必将是灰烬和泥泞
一块大陆之于我肯定是伤心的行走
而回望不止。谁会说清
西海固在亚洲的位置
那些坚硬的历史
那些干旱的地理
我所有的阅读都是你的背景
我所有的文字敲打你失色的皮肤
一道闪电,划过秋天漫长的成年礼
像一段经文,刻在一个人心里
马渠:羊皮上的斑点
用秋补夏,作为一个诗人
我听见马渠的梯田里黑铁哭泣
一群羊经过,漫漫烟尘和灰烬
谁将在失恋的季节摘下果实?谁用一坡日光
淘洗皮肤。谁在等待?来年的光阴
长在一树桃花上。谁在大地的病床
包扎幸福的伤口
谁用一把谷子,撒在麻雀迁徙的路上
又有谁懂得
一棵小树苗栽下又死去
我把马渠形容成破烂的羊皮,作为一个诗人
我知道风是刀子,可以杀人
一株芨芨草里,暗怀火炬。如果再叙述
必须让雨水回到天空,让视线回到瞳仁
一辆扶贫的小轿车倒回县城。它刹车的刺鸣
惊醒失聪的老马。让省报记者
写下获奖新闻
让马有财破财的家谱,满篇荣光。让死树
慢慢苏醒。让朝圣者
擦净盛水的空瓶
断垣:鹰翅上的春天
丧失了配偶的春天卸下力,的确,东风无力
当焦灼的内心敲击字母
一串经历,虚构出失魂落魄的审判与呵斥
在秦长城的西侧
三亩小麦,五亩玉米,那个祖传手艺的铁匠
种下一地的惶恐和内疚
守着落日,看一只鹰唾弃黄昏
它滑行的曲线
是一个村小的求知者面对隶书
比如说林则徐,谭嗣同,范仲淹
他们寂寞的背影
在乏力的西海固留下神圣
我在这个春天昏昏欲睡
我所遗忘的
是一只鹰投在大地上的阴影
河:被遗弃的词汇
仿佛是面对丧心病狂的抽象,在西海固
没有人会具体描绘河的骨殖
这一册破碎山河,以及云朵的虚无
我的字典里写下祈雨,枯竭,流放还有土浴
是的,当希特勒遇到雷锋,当悲愤的驴子
在碱滩上寻觅发泄的爱情
三个割草的女子,三个红脸蛋
三个移动的小黑点
那些蛤蟆不是歌唱,而是痛诉生活史
一泉苦水胜黄连——
如果说起葫芦河,清水河,苋麻河……
虔诚的人们,会举起回忆的双手
千万不能要求封山禁牧的牛羊
谈讨对河的感受
一首发表在《固原日报》上的赞美诗
肯定是伪浪漫主义者想升官发财的勾当
是的,当释迦牟尼遇到佛陀,他们神秘一笑
他们不说
仿佛是不能怀孕的宫妃,打发寂寞
一册失败的天书悬挂在地球的腰带上
但在雨后,我画下的河是马蒂斯的混蛋逻辑
是天堂里的精神病患者玩耍尿泥
辽阔的亚洲腹部,我睡梦中的救世方舟
不过是一把舀水的铁勺
宁夏偏南,一篇小说的线索
绝对与河无关
《朔方》201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