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虎
王维的诗歌，诗中有画，画中有情，画境清幽，诗义清远。像荷叶上的一滴透亮的露珠，像白雪中的一剪寒梅，像炎阳下的一瓶冰镇矿泉水。用现代人的眼光和期待看，绝对是环保的、绿色的生活。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好端端的山，怎么一下子“空”了呢？时值晚秋，群芳凋谢，叶落归根，山从夏季丰满华贵的杨贵妃变成骨感美人赵飞燕，这是一空。秋天的晚上，鸟兽不堪清冷，早早回窝，将头缩进肚皮中最温暖的地方。山静无声息，风清挂硬枝，始觉山之空寂。刚刚下过雨，天气清爽，空气清新，没有昔日的沉闷燥热，山显清瘦，水露寒骨，这又是一空也。
天空，地空，山空，林空，加之王维被红尘锻炼，一心隐归，尘事抖落，心也空荡荡的，这为五空。当然，这个空字，不是空虚，而是澄净空明。回归生命的真性情，当然有解脱的心平气和和心旷神怡。
接着，一轮皓月漫游长空，清辉如泻，但不会把松柏如盖的山林照穿，只是在间缝里照射下去，人行林间，月光斑驳陆离，像一地神秘的眼睛。远处山泉淙琮流淌，像一架古筝，被岁月之手弹奏，弹奏出天籁之音，清空你的心灵，刷新生命的每一个细胞。泉水清冽，一股清流，从百会穴流入，从涌泉穴渗出。这时，流动的是泉水还是月光，谁还能分得清？再说，分它干吗！让清泉从心上流过，才是我的期待，不，是王维的心境。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幽静明净，洁雅淳朴。身置山林，只听人语，不见人影，闲适恬静让我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下来，心境一下子澄净空灵了许多。这时，可以想很多事情，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让人生在澄净空灵的心之明镜上一一投影，而自己做一个赏析批评者。尤其想一些逼近生命本真的东西，以感恩自然对于自己的赐予。或许，什么也不想，将自己融化在“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意境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纷繁杂芜的尘嚣，被林间蜘蛛织成蛛网，粘住一片黄叶，在清风中抖抖作响。一身尘埃，被山泉清洗干净，化为一层厚厚的苔衣。汽车，楼房，票子，“奶子”，形形色色的欲望文化，统统被山水的灵秀过滤，化为斑斑驳驳的月光，就像一地枯叶，等待岁月的窖藏腐化，化为来年一芽春天的动力。
写了许多，我并不提倡尘虑皆空，而是通过王维的精神追求和心境，联想到当代许多人慨叹的“心太累”。住上了高楼，呼吸的是灰色空气；坐的是雪铁龙，喝的是被污染的水；许多鱼虾仰泳水面，许多阅读都是花花绿绿；许多交际都是交易，许多微笑都是冷漠；许多生活充满竞争的硝烟，许多夜晚不眠于酒吧裙钗。这样的生活，能不心累神疲？它的幸福指数有多少呢？
物质生活贵族化，精神生活低俗化，生活环境污染化，思维想象电子化，这是目前城市化生活的主要特征。因此，我常常在名山胜水间寻找王维式的世外桃源，可名山胜水也被人流化、商品化，的确找不见让心灵驻足的明净清幽的地方，只好在唐诗宋词中，轻吟“明月松间照”，清泉“心”上流。当浮躁市侩之风熏染了人们的精神家园时，我们的心灵需要一个旷达或恬静的去处，去修正，去升华；否则，我感觉不到生命的快乐和祥和，感受不到生活的真性情。
清泉心上流，将心房积淀的垢甲冲洗干净，就像积了一层厚垢的烫铝壶，倒入凉水，垢甲爆裂，脱落，心情脱去了铠甲，意味着改变和更新。改变心情就能改变世界。亲近自然，走进自然，热爱善待自然，是改变心情最好的方法。只有心里有阳光的人，才能感受到现实的阳光。生活始终是一面镜子，照到的是我们的影像，当我们哭泣时，生活在哭泣；当我们微笑时，生活也在微笑。
欲望之火的燃烧，使众多的人迷失了生活的方向，迷失了自己。
清泉心上流，似乎有点儿清静孤独，可能被城市化了的心灵无法接受。其实，在人生长河，有一断独木桥，也是好事。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独处一段时光，独享一段孤独，给自己一片宁静自由的星空，在寂寞中返观自己和生活，在独处中咀嚼已逝的光阴，也是一种人生美妙的体验和享受！“独坐幽簧里，弹琴复长啸”，“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生命以清静纯朴，生命就空灵飘逸起来；还生活以清静纯朴，生活就精神清朗起来；还自然以清静纯朴，自然就生机灵动起来！
清泉心上流，在月夜山林中得一份安闲自然，我就觉得山下那一片灿烂的灯火，是那样的可爱，可亲。
不过，人类有一个相同的悲剧性的人性弱点：人人都向往天堂，可人人都不爱去！
《朔方》2011年第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