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金从城里开着一辆双头溜的小车回来了,家门口立即围满了人,大家都恭敬地和他打着招呼,但是他爱理不理的,脸色发黄,显得没精打采,这让大家很奇怪,他原来可不是这样子的人。
早几年,天金到城里闯世界,发了大财,去年回村里盖了一幢三层楼,平时就给他老爸老妈住,他和老婆孩子一家人难得回来,每次回来对乡亲们都还客客气气的。这次,天金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回来就躲在房间里,交代老妈说:“有人来找,就说我在睡觉,让他明天再来。”老妈为他挡住了许多人,但是天明来了,却怎么也不好意思挡架,因为天明是村长,还是天金的堂兄。
天明一头走进房间,乍一见到天金就不由愣了:“哎呀,你怎么了?”
天金坐在床道上抽烟,脸沉沉地说:“最近老是失眠,做梦……”
“怕是生意上的事想多了吧,”天明笑笑说,“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就好。想当年,我们三兄弟一双胶鞋轮流穿,现在你成了百万富翁,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想想天生,死了尸骨都不知在哪……”
听到“天生”这个名字,天金身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天明、天金和天生,是三个各差一岁的堂兄弟。早几年,天金和天生满怀雄心地要到城里去打拼,那时通往城里只有坎坷不平的山路,他们刚刚走出几里路,就下起了大雨,不过倾盆大雨并没有挡住他们的脚步,那天傍晚他们不幸遇到山体滑坡,天生被冲落到谷沟里,连个尸身也找不到……天金连滚带爬逃到安全地带,大哭了一场,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城里走去。到了城里几天后,天金才写信告诉家中的长辈,天生在路上遇难了。那时,天生的父母都已过世,叔伯舅姨为他叹息一阵,掉几把泪,也没去找他,按风俗是要把他尸体下葬的,可是到哪里去找呢?天生死了,天金倒是在城里站稳脚跟,很快就发财了。
天金站起身,对天明说:“不瞒你说,我老是梦见死去的天生,这次我回来,就想给他盖一座庙。天生本来要和我到城里闯天下,可惜他没这个命,活着也没享受过什么,死了至少让他享受一点香火。”
天明点点头,说:“亏你还想着他,行,这事我来帮你办。”
天金要给天生盖一座庙,这事一下传遍了村里,大家觉得很新奇,虽然有人说,盖庙不如修路,但大家还是觉得,天金是有情有义的,天生地下也知,也该笑了。
很快,庙址选在了山坡下的一块荒地上,天明叫来一支施工队,铁锹锄头就挖起了地基。天金每天到工地来几次,看到工程进展顺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了。
这天,天金因为城里的公司有急事要处理,他不得不赶了回去。几天后,天金接到天明电话,说小庙已竣工,天生的木像也请人雕刻了。天金连声说好,第二天又驱车回到了村里。
这一回,天金的精神看起来就好多了,他热情地跟乡亲们打招呼,还不时拿出软中华,给人递上一根。这时,他看到垃圾堆那边坐着一个篷头垢脸的乞丐,定定地望着他,心头咚地一跳。那乞丐披头散发,肮脏的头发几乎盖住了脸,只露出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有人告诉天金,这乞丐不知是从哪里流落来的,全身脏兮兮的,没人敢靠近他。天金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便请大家到家里泡茶,同时商议一下庙的命名、开光剪彩等等事项。
晚上刚吃过饭,天明跑来了,兴冲冲地告诉天金,那尊天生的木像送来了,已安放到供台上。天金便起身往庙里走去。
红砖绿瓦的庙,看起来小巧玲珑。天金一边走进庙里一边在心里说:“天生呀,我这算对得起你了,你就别来扰我,以后我赚我的活钱,你享你的香火,我们相安无事吧。”
走到供台前,天金抬头一看,不由目瞪口呆,突然惊叫一声,全身发抖,膝盖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脑袋不停地磕着。
原来供台的灵位上坐的根本不是天生的木像,而是那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谁也不知道乞丐什么时候跑到了这里来,而且居然坐到了灵位上!
天金浑身筛糠般哆嗦,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鼻涕和口水流了一脸,粘上了地上的灰土,使他的脸变得花花绿绿。由于过分惊悚,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但是随后赶来的天明等人,还是听明白了:“天生呀……别吓我……那天我不该把你推下去……都怪我……”
原来,天金和天生那天遇到山体滑坡,两个人共同抓住了悬崖上的一棵树,天金怕一棵树受不住两个人,就把天生推了下去……这些天,他老做恶梦,梦见天生来缠他,便想到盖一座庙,求得一点心安,谁知道他反而被吓坏了。只见他头一歪,栽倒在地上,大家手忙脚乱把他抬回家。
天明回头跑到庙里,供台上的那个乞丐已经不见了。他不能确定,那个乞丐到底是不是天生?也许是天生,他被推落山谷并没有摔死,只是摔傻了,然后漂泊四方,凭着模糊的记忆又回到了村里,也许不是天生,只是一个流浪乞丐的恶作剧。但是不管是不是,天金却是被吓疯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天生……都怪我……别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