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阿,莺莺,咱们在省城见面认识,你后来就走了;我觉得你就像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后来一下子又飞走了!今天,你、你怎么一下子就又从云彩里下来了!咱们又见面啦!我、我,我真是太有福气了!”
柳莺莺又说:“银河,我再问你,反正我原来也不是给你提亲的,你只是误打误撞的来了。来相亲吧,还满不在乎的,专门说自己没文化,你是不是就不在乎我们呀?”
银河指天划地:“就算误打误撞吧,可我撞上的是个你呀!我咋的还能不在乎?我没有文化,我本来就是老粗,相亲、订婚,要一辈子过日子,我能骗人呀?――两家提亲,本来说的是我哥,你喜欢的是有文化的。我在乎不在乎又顶什么用?是怕在乎也是白在乎,谁让我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
柳莺莺突然低下头,脸色绯红了,
“要是我不嫌你老粗,你看上我们看不上?”
银河叫了起来:
“怎么看不上?你在饲料场玉米垛底一露面,我头一眼就看上你啦!”
柳莺莺突然咯咯笑起来,笑着背过身,一脸娇羞;
“你笑什么哩?”
“说过的话,你都忘了。我不说了,扛呀抱的,难听死了!”
银河也想起来了,两只眼睛直愣愣。
“这么说,你同意咱们的婚事了?”
柳莺莺回答说:“同意不同意,我得嘱咐你两条。第一,你以后得学习,看书,总不能连封信也写不了。第二,你回了省城,不能说破小英是柳莺莺。”
银河想不通就里,“连我哥也不告?”
“更不能告!”
“行,那就瞒他个严严实实。娶进门后叫他大吃一惊!让他后悔去吧!”
柳七,七婶,还有三姑,几个人在正房里关注厢房的事态。好一阵了,没听到什么回音。三姑试探地说:“咱闺女和我那侄儿还真聊搭上啦!”
七婶说:“都不好吭气,不是一直没说话吧?”
三姑哪儿肯信:“不像,不像!咱莺莺人精一个,包准晾不了台!说不到一搭,闺女早就回这头来啦!”
三姑在心里一气祷告,快叫人家两个对了眼、说到一搭吧!观音老母救百难,快救救人吧!
她假装出来撵鸡,跑到院子里;徜徉到窗户那儿,往里边窥探。
两个人怎么这样快倒对上眼了?
银河掏出了一根金项链,托在手心里,直杠杠伸到柳莺莺面前。“一根这,也不知道你待见不待见?”
柳莺莺用指尖从银河手心拈起项链,相当随意地放在炕沿上。
银河瞥了一眼,也不在意。
“家里大人还没给咱们定亲,你就给我这东西。你觉得我爱钱,拿这收买我呀?”
听柳莺莺这样说,银河实在是对付不了:“不是,不是!我是说都时新个这。你要是爱钱,比我人强得多、钱多得多的人有的是!”
柳莺莺瞟着银河更进一步逗他:“要是我得了你的金项链,随后反悔了哩?”
银河直视柳莺莺的眼睛。“你不是那人!我要看错了,抠了我的眼珠子!”
柳莺莺正眼看了银河,四目相视。柳莺莺突然脸红了,从炕沿上拿起项链来,庄重地佩戴在脖颈上。末了,调皮地一笑。
“我就叫你看错了人!把你贼溜溜的眼珠子——”
“哎呀!你长的真叫个好看!”
银河叫的声音太高,柳莺莺忙扭身去瞅窗外。
窗玻璃外,三姑慌慌地避开脸去,假装撵鸡。
柳莺莺的脸更红了。
93
夕阳斜照里,三姑和柳莺莺一块来送银河。
三姑看着柳莺莺,啧啧连声。
“真眼气你们!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自由’过,再大大样样的送出来。我们那会儿,谁敢?叫老人们给骂死!”
柳莺莺笑笑,不答言。
银河说:“三姑,彩礼的事你放心,我爹忘不了!你就甭送我了,几步山道,两根烟工夫我就到家啦!”
三姑知道这是撵她哩,人家两个还要“自由”哩!
几个十来八岁的男娃娃,割青草、挑猪菜的,从村外归来。见柳莺莺与一个外村后生在一起,齐声念起了村里的童谣:
“新媳妇儿,打瓦瓮儿;脱了裤子撵小兔儿!”
三姑作势要来抓他们:“小挨刀的,不学好!胡念叨些啥?”
孩子们呜呼呐喊的,三姑追了,一起进村而去。
已经离村口远了,银河说:“莺莺,天色不早啦,你也回吧!上了省城,见了我们老板,我头一句话就和他说,叫他赶紧给我女人安排工作!”
柳莺莺:“山高落日早,你赶紧上路!你独自走山道,小心山里的虫豸!”
银河晃晃膀子,“虫豸们碰上我,叫它们小心些吧!”
“哎,回去记得告诉大人们,就说我爹我妈都说啦——只要孩子们愿意,咱们新事新办,彩礼什么的,都不要啦!”
银河吃了一惊:“这是你的主意吧?”
柳莺莺一笑:“才不是呐!要是我,多多的要彩礼,叫石门掌家不敢小看我们柳树湾的闺女!好像我们嫁不出去了,着急得彩礼也不要啦!”
银河跺脚道:“谁敢小看了你?除非石门掌的人都没长眼睛!你还嫁愁不出去?我们石家弟兄两个抢着来相亲!”
柳莺莺见他傻的可爱,转身燕子似的跑走。
银河已经上了山麓,蓦然回首;
柳莺莺正在柳树湾村口坝垛最高头。
94
银河回老家相亲的当口,高马丽的母亲也就要来省城相看未来的女婿了。
高马丽小饭铺挣了几个钱,她与小妹搬到一个简易楼房,临时租了一个小室一厅的住处。
自从那回闹个不愉快,高马丽真生气了。数出一沓钱来,让小妹明天去给金河还清所欠他的两千块钱。
小妹劝她道:“金河是有不对,可你那次话也说得太决绝!不说别的,你和他都在过一块了,金河我看也是个负责的男人,人家都表态了嘛!大娘马上要来,你怎么弄呀你?依我说,你不该赌气!要不,是百依百顺;要不,就是绝交,不能中间一点呀!”
高马丽这时肚里悔,口里不悔:“他的脾气我知道,反正我讲话过头了,那么把他撵走,他是宁死也不肯低头!我呐,我就那么犯贱呀?——还了他这笔钱,从此一刀两断罢了!我妈来,来就来呗!我没有对象,我能给她变出一个来呀?”
小妹想了想,偷偷一乐。
第二天,她真的找到了金河。说明了原委。
金河见了小妹,本来心中有些暗暗高兴,这是牵线搭桥、这叫藕断丝连嘛!但一听小妹讲,高马丽要她来还钱,脸子立时难看。
“高马丽那么冲动,不听我的解释,硬把一个大老爷们儿给撵出来,当着你和二棒撕了人的脸面。我的脸皮重新张好、恢复厚度,也得一个过程呀!”
小妹一听这话头,抢白了几句:“大老爷们儿有脾气,我们高姐就没点脾气、就不能耍点小性儿啦?再者,主要是那个什么温小寒讨厌。你和我们高姐中间就让她这么掺和、让她一面看笑声吗?”
金河笑了。别看小妹年龄不大,对这事还真有些尺寸。自己到底不是那么小男人,缓缓口气道:“这一段也确实是忙。就这两天,我过去看看你们去!”
小妹也就放心了。至于两千块钱,原封带回去。
95
听说高马丽的妈妈来了,金河便请假进城来。
金河虽不赞成大人家长介入自己的情感往来,但高马丽的妈既然来了,要“相亲”什么的,他又是承应了的,还是得说到做到。他西装革履的,笑容满面的,整个一个新女婿的样子来见高马丽。
从餐馆出来,高马丽见他走的那么快,便没好气地说:“好像谁逼着你,毛毛糙糙,赶紧走完过场似的!”
金河态度依顺,但分明有些玩笑意味:
“原本也就是走过场嘛!我们两个究竟怎么着,在乎这个呀?那你说怎么着吧?反正我既然答应了你的事,言必行、行必果,包准达到你的满意!——搂上你?还是抱上你?或者是背上你?”
高马丽也无可如何。石金河挎上高马丽的胳膊,走了几步,金河突然发笑。
“嗨!成了编电视剧啦!我兄弟回老家相亲,我在城里相亲。你说巧不巧?”
他们走在街头的小摊点上,要挑一条镀金项链来戴,摊主说:“戴着玩儿,比真的还像真的!”
高马丽挑得好生认真。
金河说:“随便拣一条得了,混过事儿去就算!”
高马丽一撅嘴:“就是假的,也是你给我买的呀!”
金河不禁有些动容,他挨近高马丽,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走到高马丽住处楼下了,高马丽看看金河:
“我看你一点儿也不紧张啊!”
金河笑了:“老人先前来过,我们还说过话,认识的人,紧张什么?”
高马丽不乐意了:“像不像,三分样。你不该这么满不在乎。我没有告诉我妈是你,她还不知道该多激动呐!还有,你得当场赠送项链,要像那么回事啊!”
金河让她瞧好儿。
果然相亲一切顺利,到了关键时刻。当着高马丽母亲的面,金河掏出那根镀金项链,煞有介事地赠给高马丽。
即便是如此“相亲”,赠送如此一条项链,高马丽还是无比庄重、内心激动,还有几分羞涩。小心在意地,将项链系在颈子上。
看着她的眼睛,金河生出某种愧疚。
高母咳嗽一声;
“金项链啦、金戒指啦,还有金耳环,说是啥啥‘三金’。村里、城里都时新下这排场!照张相罢,这会儿的姑娘家,尿得高,人家还都要上县城照啥啥婚纱像哩!——金河,不是大娘自夸,我家丽娃可是本分!”
女儿这头,当妈的歇心啦!她又说到老两口犯愁的事,儿子的亲事,至今没个动静。有了动静,聘礼啦、盖房啦,还不说摩托车、洗衣机,外带三金,叫人犯愁!
高马丽见妈当着石金河的面哭穷,便打断她的话:“妈!我在城里挣下钱,统统交给家里,你们还要咋?”
金河听出了话头,从身上掏出五百块钱,恭谨地递给了老人。
“大娘,我手头也是正紧。这点小钱,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高母手里接过了钱,嘴上推让;
“你看,这,叫你破费。按老礼儿,头回见面,是大娘该给你个见面礼。大娘含糊啦!”
金河说:“大娘,你们舍得把小丽交代给我,这个礼物就最贵重、最值钱,无价之宝!”
妈妈高兴得合不上嘴。
高马丽正要说话,突然觉得肚里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当娘的心里雪亮,孤男寡女的在外头,没个约束,这还用问么?她眼睛刀子似的劈向金河。
“你们完婚的日子定下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