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彩花一肚子的苦水,逮着银河急忙来诉说:
“老东西给你什么好处了,成天替他说话。还说你们老板喜欢我,好几天了,他都在外头过夜!”
银河抬起头:“不会吧?嘿嘿,他能舍得?准是外头事情多、有应酬。”
苏彩花话里有话来问:“银河,你们人多眼杂、消息灵通,没听说老板什么吧?我总怀疑老鬼在外头又有了相好的啦!”
“不可能!找上老板娘你这样人才,老板他烧高香!不会,不会!”
“你呀,才不知道侯发荣的鬼心眼儿!他为啥和萧太后离婚?他想生儿子!可是两年了,我给人家生不出儿子来。老东西能不起外心?”
银河也想不通:“嘿,也是他娘的怪!我们私下议论,我还就认准了,老板娘你肯生养、保险生儿子!他娘的是怪!”
“你们还议论我啥?”
“嘿嘿,说你好呗!”
“银河呀,你们尽是鬼说!”
“可不是鬼说,真个说你好嘛!”
银河抬头辩解,苏彩花直勾勾地看着他;银河急忙低头檫地板。
“银河你也是个不老实!嘴上哄人!”
银河连忙赌咒:“老板娘!天地良心!哪是嘴上?是心里!”
苏彩花又问:“那你说,你们就没议论、我为什么就生不出孩子呐?”
银河有些不好意思了:“嘿嘿,老板娘说笑。你是成了家的女人,能不知道这个?——你,你和我们老板‘不’啊?”
苏彩花一时不解:“什么?你说什么?”
银河认真道:“你要是总不和老板在一搭,你怎么能有了孩子?”
苏彩花也认了真:“可是,可是那老鬼最近老是不肯回家呀!”
“老板娘,你能生儿子,你要有信心、你得想办法。”
“什么办法?说说看!”苏彩花进了卧室,要换睡衣,“这个家还没檫哩,你进来说话呀!”
银河觉得不合适:“功夫大了叫人说闲话哩。传到老板耳朵里多不好!我该走啦!”
苏彩花一脸的无趣和失望。
“银河,你还没帮我想出办法来呐。”
“嘿嘿,想要娃娃,你得让老板多和你在一搭嘛。对了!老板不是嫌你不怀娃娃吗?你就说已经怀上了。看他回家不回家?不回家,那才叫有了鬼!”
说话间银河已经绕出屏风外头了,苏彩花回过味儿来;
“银河,看着你老实疙瘩一个,窟窿眼儿还真不少!”
29
发荣饲料场的经理侯发荣第一次遇到来至下边的挑战。
那个叫石金河的,不但自己签了劳动合同,而且提出公司应该与全体劳力工签合同。签了合同,许多事情就摆到了明面上,得正经照章办事。可是不签合同,如果有人追究,非法用工,更加理亏。候发荣知道厉害,只得委曲求全。接着,石金河又提出防暑待遇,要求发放白糖、茶叶;希望改进卫生,至少该把给劳力工喝的生水变成开水。还有什么改善伙食,不能一碗和子饭吃到底。
侯发荣当总经理有些年头,毕竟有些经营头脑。侯发荣岂能不知这个石金河提出的要求,都符合《劳动法》、《劳动保护条例》。这事情不能闹大,算算也没多少钱,他便亲自上马,把这些事都做成老板对职工的体恤与爱护。
这天,苦力工在仓库这儿饲料装车。
侯发荣立在建筑的阴凉里,视察劳动场面。这也是他跟领导下乡学到的一招。工地上摆了一只开水保温桶,有的苦力渴了,过来喝水,半拉子抽空接一杯水,迅速递上。侯发荣便几分得意。
金河从半拉子手里接了一杯水,却端在手头,来到侯发荣面前。
金河坦诚地直视了老板:“我说老板,这两天上垛、装车,我发现咱们的工作流程有问题!”
苦力们干活当中,还没有谁敢和老板提什么问题的,侯发荣口气带了不快:
“有什么问题?”
工友们那儿都不免注意起来,影响了扛包速度;
侯发荣面色立即有些难看了。
金河说:“首先是有窝工;其次是生产和运输有脱节;还有——”
侯发荣不客气了:
“你甭给我‘还有’啦!你这个大学生,啊?你提意见说,给大家解渴不该喝生水,咱换成了开水;开水说是烫,提前晾好,变成凉白开。合同啦、保险啦,今天又是工作流程、窝工脱节!你替我来当这个总经理吧!大学生?即便你是留洋的教授,只要来我这儿扛麻袋,就是苦力!”
侯发荣让这个大学生已经搞得不愉快,早就想收拾他一番;今天金河自己跳了出来。
银河们听见这厢言语不兆,不禁有点紧张,都竖了耳朵,偷眼觑看。
金河脸子一沉,竟然笑了笑。
“老板你别急嘛!我当然是这儿的苦力,挣你的工钱。不过,作为公司的员工,我也有责任提出合理化建议呀!一个苦力,顶满了,一个月拿公司八九百块钱;我的一条建议,或者就能给公司创造一万、两万,十万、八万的价值!――昨天,我的若干建议,都交给办公室的小马了,还请老板有空看一眼!”
金河说罢,依然胜任愉快去扛包;
侯发荣发了一通霹雳火,这个大学生竟是玩儿似的应付下来。此人有些城府、是个人物!侯发荣眨巴眨巴眼睛,心头有所动静。
侯发荣回到办公室,心气平和下来。细细想了与石金河交锋的过程,觉得金河到底不是恶意。或者这个大学生真是短短几日就看出了问题?石金河最后那句话还是打动了他。他眨巴眨巴眼睛,喊办公室的小马把他的建议材料立刻送来。
材料一共两份。字迹漂亮,这不用说,重要的是所说的内容,让侯发荣真的感了兴趣。
小马先递上头一份。是说劳工们的权益的。他知道老板为此颇为不满。不料,侯发荣浏览一过,竟然说:
“小马,这份东西我看了一下。别说,这个大学生肚里还真装点柴火!提的一些要求还都是《合同法》、《劳动保护条例》里边的基本东西!说是闹事,又不像;说是正当要求,我这儿开销他娘的可就大啦!——他说的什么合理化建议,就是另一份,你看过了吗?有没有点门道?”
小马动个心机,将材料卷起来:“我看好像有点门道;不过也就那样。――经理你忙,要不就甭亲自过目了。”
侯发荣眨巴眨巴眼儿:“你拿来吧!说得天花乱坠的,说不定真有点货色。”
小马这里便改了口吻:“倒是有些东西。新来的人嘛,冷眼那么一看,还看出了一些问题。”
侯发荣已经看了头一页;面色愉悦,笑意盎然。
侯发荣叫出声儿来:
“好!这小子有眼光!呵,是动了点脑筋!小马,先别声张。这些建议真要实施了,十万、八万的见了效益,奖励后生千儿八百的!好,好!”
侯发荣敲得纸页“啪啪”响,离开办公室。
小马表情平淡,若有所思。那个大学生,莫非真的要在发荣饲料公司待下去了?
30
苦力工人群里,有了一个石金河,劳动和生活便起了许多变化。
工棚里安了一台旧电视机,喝水有了开水。早饭也不再天天和子饭。常常也变变样,吃顿米汤烧饼粉汤油条什么的。没人再觉得,大蒸馍是唯一的好东西了。他们死水一滩的生活逐渐有了波纹。
早餐时分,六对半将三四根油条捏扁了,一齐往嘴里送。一边抒情:
“我不相信美国那个布什的早饭,比咱的好吃!保准他吃不上油条!要不,咋地非要打人家伊拉克?伊拉克那地方产油!”
银河问:“还有粉汤哩?伊拉克也出产粉面?”
金河笑得要喷饭。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嘴里跑出来布什,伊拉克,总是从电视里新知道了不少东西。
这期间,老板娘苏彩花依然断不了出现在大家视线里,开始着照例的模特儿表演。
工友们难免感叹:
“要说银河也是不容易。伺候这女人多少时候啦,硬是不吃这送到嘴边的便宜食儿!”
金河厉声道:“他敢!家里给他说着媳妇,老爹给他批地基盖房。他敢!”
银河表情木木的,也不辩解。
金河觉得,银河与老板娘之间的暧昧关系再也不能发展下去了!但不知老爹生气离开省城,家里盖房什么的动作开了没有。
这天,发工资。大家最开心的日子。开了工资,回到工房,工友们议论了一番各自的工资去向。
四福旺是存银行,得利息。半拉子说是去歌厅听歌!上录像厅看后半夜的片子!六对半人家开了工钱就邮回老家,碹窑洞准备说媳妇结婚。唯有银河工钱都存在会计上。谁也不知道他的这种做法是何用途。银河也从不肯正面回答。
金河见这天是个空,便顺便督促弟弟一下:
“银河,咱爹那天是生气走了,可家里毕竟批了地基、要盖新房。那新房铁定是你的!可是,也没听见你说往家里邮过工钱。和爹赌气也不是这么个赌气法儿,没钱,怎么盖房啊?”
石金河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众人也想听个下文。
银河也不怵当着众人说:
“就算咱爹给我盖房,他早该给我盖。当爹的,他能供给你上大学,怎么就不能给我盖新房?供你念书多少年,谁给咱家邮过一分钱?”
金河听得出弟弟这是抬杠。
“我念书不挣钱还得花钱,那肯定不能给家里邮钱;如今你到城里打工来了、挣上了工钱;爹也上年纪啦,受苦受不动啦。况且,是给你盖房!”
银河见哥哥揪住不放,就顶了一句:
“别一口一个爹,大孝子似的!光我在城里打工啦?你怎么不给爹邮钱?学上点文化就是耍嘴皮子、拿话语孝敬老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