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觉得妥当,令人占卜。结果是,此卦对秦吉对晋不吉。骊姬就对晋侯说:“大王当初立妾身为夫人的时候,不也是卜之不吉筮之吉嘛。再说大王没有适婚的公主,难道要随便嫁一个女子给秦公吗?”晋侯觉得有理,就嫁伯姬给秦公。
送亲的队伍在雪花飘飞中走远,骊姬觉得冬天特别钟情于她,因为所有好事情都发生在冬日。
来年春天,蒲邑还是没有攻下,晋侯再次派贾华抓捕夷吾。
很快,消息传来,贾华攻下了蒲邑,夷吾逃到梁国。像重耳逃跑时一样,有一大批的大臣逃出城,追随夷吾流亡。晋国朝廷只剩下荀息老大人顶着。
这个时候,晋侯身体出现不适。
暴风雨之前
骊姬庆幸及早处理掉三个对手。晋侯随便什么时候仙去,她都是稳稳当当的晋国太后。只有一点值得担忧,她听说,两位公子在外面过得不错,狄人对重耳相当敬重,还张罗为他娶了个女人,梁国的君主更是把公主嫁给夷吾。
晋侯常常担心:“等孤撒手后,奚齐年幼,卿母子如何自保?”骊姬听后十分紧张。
“孤为奚齐找了荀息做太傅。假道灭虢的计谋就是荀息想出来的,他谦谦君子,重守信诺。有他在,孤百年后也放心。”晋侯又说。
“孤问他,孤欲托太子奚齐于他,他会怎么做。他跪答:‘臣会竭尽股肱之力,再以一颗忠贞的心来辅佐太子。如果事情成功,感谢上天保佑;失败,臣死。’荀息如此忠诚,把奚齐托付给他,孤也放心你们母子了。”
老头子如此郑重其事,骊姬有些感动。只是她隐隐觉得,侍卫、大臣私下对她的态度,多了几分傲慢;她在等着晋侯死,优施在等晋侯死,众大臣也在等晋侯死。她开始害怕。她有优施,有二五,可她还是害怕。
第二年,晋侯的病反反复复,骊姬的情绪也随之反反复复。
梁国公主为夷吾生了对龙凤胎。骊姬打算派人去梁国探望夷吾和公主,遭到优施的强烈反对。他的态度之强硬,让骊姬无法接受。优施愤怒的眼里,无半点情义,一张俊美的脸因为狂怒而完全变了形。
骊姬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优施脸上。优施蒙了,大眼睛瞪着她。她也瞪着他,四目相对,良久。
慢慢地怒火降了下去,优施过来抱着骊姬,说:“夫人,夷吾被你逼得抛家离国,他不会接受你的礼物的。”
骊姬知道夷吾恨她,也恨优施,甚至恨她更甚。她夺了他母亲的宠,她儿子夺了他的太子之位。但是,是晋侯派的兵追杀的他,是晋侯立的奚齐。她要告诉夷吾这些。她还要告诉夷吾,她只是晋侯的一个宠物,她只是一个女人。于是她对优施说:“他们都等着晋侯死,奚齐年幼,他们会对付我的,只要晋侯一死就会对付我的!”
优施软语安慰她:“骊姬,不会的。有我呢,有我保护你呢。”
骊姬惶惶而泣。这次的争吵就这么结束了。他们都没有再提。
思索再三,骊姬还是偷偷派了勃鞮去梁国,送去一双玉如意。侍卫出城不久,优施就知道了。他冷冷地问:“骊姬,勃鞮是奉你的命出城了?”
骊姬假装轻松:“是啊。”
“去哪里?”
“梁国。”
“你疯了?夷吾回来,你我还想活命吗?”
“我要活命!梁国迟早会为夷吾来攻打晋国的,迟早会为他抢王位的。我只是早作准备,为什么不可以?不然等他自己打过来,我们都死定了。”
“你应该劝大王杀了他,而不是用恩惠来收买他。别忘了是你逼他流亡的!”
“不是我,是你!”
“是你!疯子。”
优施撇下骊姬,走了。骊姬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恨又伤心。
骊姬开始频频赏赐荀息和诸位大臣。她觉得很孤单。那段日子,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晋侯身边。优施也常常去探望晋侯,他看看晋侯,看看骊姬,然后默默离去。
或许骊姬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晋侯的病逐渐好转。她脸上的愁云逐渐散去。
到春天,万物复苏,晋侯也随着精神起来,还出去狩猎了一回。骊姬也有个好心情,去花园里赏赏花。想当年,把蜂蜜涂在头发上诬陷申生,她觉得自己很出色。骊姬,你要更加出色!她鼓励自己。
不久,勃鞮回复,夷吾收下了玉如意,很开心。骊姬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天,骊姬去了久别的榆树梅林。她坐在池边,望着优施唱烽火戏诸侯的戏台,想着他的温柔,想着和他的缠绵。“我们很久没有约会过了,难道我们缘尽了吗?”她黯然。吵架时他的样子太凶,她不忍心回忆。
骊姬正沮丧中,熟悉的歌声传来:“女眉濛濛兮,烟含远霞,孤之憾兮。赋黄金千两兮,但求佳人一笑兮。”
骊姬喜极抬头,只见优施深情款款,边唱边朝她走来。
骊姬一把抱住他。
两人很快恢复到吵架以前的关系,如胶似漆。生活又变得祥和美满。有时候骊姬想,还有公子重耳流亡在狄,他是国君长子,是否也要送礼物和好?但是想到送礼物给夷吾引发的大吵,她又不敢动作。那是她跟优施仅有的两次吵架,太伤心,她不忍回想。
奚齐一天天长大,晋侯的孙子、公子也一天天长大。晋侯对骊姬在他生病期间的照顾,感动不已。他病一转好,就下令,晋国所有公子及其家人,一律不得住在国都。他说,公子在绛城会发展自己的势力,或许会对奚齐不利。
骊姬明白,老晋侯爱她至深。
风平浪静又过了一年。这年,周新天子即位,将祭祀酒食祭物等赐给齐公小白,以表彰他拥戴天子的大功劳。齐公以中原霸主的身份,召集各路诸侯于葵丘朝拜周天子,以表示尊崇王室。九月,晋侯接到齐公小白的请帖。
晋侯万分高兴,此次他收到请帖,表明中原诸侯把他当自己人来看。他多年征战,终于有了成效,他们开始重视晋了。
病刚好不久的晋侯,兴致勃勃准备赴葵丘大会。他一心想称霸,一心想见见齐公小白这位霸主,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并雄心勃勃地打算在大会上为晋以后的争霸作准备。
十月,晋侯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晋宫。由于晋离葵丘远,他到的时候,大会已经结束了。他没能见着齐公,也没能为他以后称霸做任何事情。路上他染上了风寒,很快支撑不下去了。等回到晋,晋侯消瘦得不行,不停地咳嗽。
过了几天,下了场大雪,晋侯有了点精神,叫来奚齐、荀息,还有骊姬。他把奚齐的手放到荀息老大人手里,念叨着:“荀息,孤不行了,奚齐母子日后就交给你了,交给你了。”
老大人不住地哭:“大王,会好的。”“荀息定当尽力辅佐太子。”
不详的预感再次涌上来。骊姬哭得很伤心,比任何人都伤心。她分明看到大臣们悲伤的后面,带着恶意。
满盘皆输
周襄王元年(前651年)冬,晋献公病危。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天降大雪,白茫茫一片,像要埋葬了这个宫殿。国君夫人骊姬,牵着太子奚齐的手,守在献公病榻前。献公房门外,守候着诸位大臣。
晋侯不断咯血,气若游丝。天色渐暮,他略有些好转,唤道:“荀息,荀息……”
老臣荀息慌忙跑到榻前。
晋侯挣扎着欲起身,巍巍颤颤地伸出手,来握荀息的手,断断续续说:“交给你了,骊姬母子交给你了。”然后就这么圆睁着眼,盯着荀息,等着他的回答。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骊姬的手。骊姬哭得梨花带雨。荀息流泪点头。晋侯松一口气,躺回去,重新眯起眼睛。他口中念叨着什么。
骊姬贴耳朵过去听,晋侯反复念着两个词:骊姬,霸主。
天没亮,晋侯就咽了气。守在床前的骊姬、奚齐、优施、荀息、里克等人大哭。荀息老大人强忍悲伤,对奚齐说:“请太子即位,主持先君丧事。老臣全力协助。”
骊姬满脸泪痕,似乎没有听到。此时,优施拉拉她的衣袖,用接近耳语的声音说:“骊姬,等奚齐继位,你就是太后了!你有着无上的权力。”
第二天,骊姬领着奚齐走上朝堂,百官跪拜在地。荀息给奚齐加冕,授予奚齐国君手杖,并下跪:“荀息叩见大王陛下。”
百官高呼:“叩见大王陛下。”
骊姬面无表情地俯视这些人。众臣跪拜的刹那,她突然很开心。我的儿子是晋国的国君了,我是晋国太后,晋国是我的了!
奚齐当国君了,我再无顾忌了。骊姬心里大喊。优施心里也笑开了花。又是一个快乐的冬天,他们想。他们不知道,随着献公的死,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因为此时,一向与他们势不两立的里克等人也在紧张地筹备着。
很快到了献公出殡那天,骊姬和奚齐伏在献公的棺木上痛哭。百官跪在大厅里哀悼。
时辰到,八个侍卫过来抬献公灵柩。侍卫们走到骊姬奚齐旁边的时候,突然从竿子中抽出长剑,分别刺向奚齐、优施和骊姬。有人高声叫嚷:“妖女之子,非我国君。骊戎女狐媚惑主,害死太子,逼走公子,罪不容诛。”灵堂顿时乱做一团!
卫兵们护住骊姬等人。很快,那八个侍卫或被杀或被俘。骊姬冲过去抱起奚齐时,奚齐已经断了气,因为他是八个侍卫的主要攻击目标。他的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洁白的丧衣。
骊姬看着大摊的血,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恍惚中,刀光剑影和大臣们狰狞的笑脸交替闪烁。骊姬惊醒过来,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忙问:“奚齐怎么样了?”侍卫低头不语。她咬着牙问:“谁干的?”
“是里克大人主使。”
“里克呢?”
侍卫回禀说,里克跑了。
“里克弑主,荀息大人没有派兵去剿灭他吗?”骊姬怒火中烧,责问道。
侍卫跪下不敢说话。骊姬挣扎着爬起来:“荀息呢,荀息大人在哪里?荀息大人在哪里?”她跑到朝堂上,朝堂上空无一人。“人呢?人呢?”她抓住追过来的侍卫问。
“梁五大人和东关五大人已经派人围住里克大人的府第,还没有回来。”侍卫惶恐地回答。
“怎么还没抓到!他弑君啊!优施呢?优施呢?”
侍卫回答说优施找荀息大人商议去了,也未见回来。
“奚齐在哪里?”骊姬最后无力地问。
侍卫带骊姬来到灵堂,灵堂凌乱不堪。奚齐躺在献公的棺木旁边,他没有棺木,不知是谁搬了张床给他躺。他才十一岁!骊姬摸摸他冰凉的脸。大雪纷飞,灵堂更冷了。
“炭火怎么熄了?没有人管这里的炭火吗?冻到两位大王了!”
侍卫说,几位大人没有来过这里。
“加点炭火,这里太冷了。”骊姬说。“荀息大人呢?”她再次问。没人回答她。“我昏迷了多久?”她问。
“三天。”
“三天!!”骊姬顿时怒了,“三天了灵堂居然还是一塌糊涂,居然没有人管!人都去哪里了?国君就这么被你们扔着!”她以为她只是昏迷了一小会儿。
我什么都没有了!骊姬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最后又昏厥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冻醒了。她睁开眼睛,一个小男孩正站在面前,无辜地看着她,是卓子——她陪嫁妹妹的儿子。骊姬像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抱住卓子。卓子被吓了一跳,挣扎着跑开了。骊姬只好起身回房。
房间里还是很冷。骊姬吩咐道:
“去召优施大人和荀息大人。我要在朝堂上见他们。”
很久,荀息来了。骊姬冷静地对荀息说,奚齐死了,还可以立卓子为王。
“里克抓到了吗?”
“里克家被梁五和东关五带人团团围住,丕郑和吕甥杀了梁五和东关五。双方还在厮杀。”
骊姬大惊,“他们死了?优施呢?”
“优施大人正和丕郑、吕甥两位大人僵持着。”
“荀老大人,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这就立了卓子吧,让他以新君的身份下命令。卓子是我妹妹的儿子,等同于我的儿子。献公把我们母子托付给您了,您可不能辜负他的重托啊。”
荀息老大人点头称是。
卓子的即位仪式很简单,荀息把奚齐的王冠给他戴上,再把国君手杖赐给他。举行这个仪式的时候,只有骊姬、荀息和混乱没有波及到的寥寥几位大臣在场。外面的大臣们仍在混战。不几日,优施狼狈回宫,对外面的情况只字不提,只是时时派人出去探听消息。
某一日,侍卫来报,说里克带头,众大臣领兵朝宫里杀来。骊姬、优施慌成一团。
骊姬说:“找新君去吧。”
优施反对:“靠不住,里克都已经杀过一个国君了。”
“那找荀息?”
“荀大人在宫外!”
“那我们就等死?”
优施说:“我们有侍卫可以抵抗一阵。”
再一会儿,侍卫们回报:“里克杀了大王,正朝夫人居所冲过来。”
“我不管,我要出宫找荀大人。”骊姬吓坏了,“他一定也在找我。”优施不许。骊姬泪流满面:“我不想死在这里。”优施抱着她,吻她。等她情绪稳定下来,优施带着她朝人声鼎沸处走去。“你干什么?”骊姬觉得异样。
优施不理她,拉着她就往人多的地方走。这时,可以看见骚乱的众人。骊姬厉声说:“你想卖了我。”
“都是你干的,我不陪你死。”优施大吼,拖着骊姬大步向前走。骊姬猛咬他的手,他手疼一松,骊姬挣脱,拔腿就跑。优施在后面猛追。
追兵发现了优施和骊姬,朝他们冲过来。骊姬不甘心就这么被追上,她使出吃奶的劲跑。她跑到榆树梅林,绕着大池躲闪。很快追兵到了,把优施砍倒。人群冲过来,将骊姬团团围住。
这个时候,里克满身鲜血地出现在骊姬眼前。
“你杀了卓子?”骊姬满怀恐惧地问。
“是。”里克冷冷地说。
“你杀了荀息?”
“他自杀的。”
骊姬已不抱太大希望:“怎么处置我?”
这时狐突、丕郑也赶到了。丕郑说:“她一个女人,谅也成不了什么大事。让她自生自灭去。”
狐突说:“好,我们去迎接重耳公子回来即位,等公子处置她。”
丕郑反对:“应该迎接夷吾公子即位才是。”
里克说:“我的意见,迎接重耳公子,他才能出众。”
几个大臣继续商讨争吵。临走,他们威胁道:“请夫人不要走出榆树梅林,否则夫人出了什么事情,臣下就不能保证了。”然后他们拖走了优施的尸体。骊姬扑过去,被人推开。她趴在地上大哭。
“新君即位,我还能活命吗?”“我可以活命,夷吾不是收了我的玉如意吗。”骊姬仿佛看到了希望的亮光,她迅速用池水洗干净脸。“我虽然憔悴,但我不老。我依然明艳动人。”水里如花的娇颜,让她恢复了自信。
骊姬准备起身去找吃的。一抬头,看见一个人,一个女人。她叫贾君,正是骊姬嫁过来之前,献公最年轻的那个妃子。
贾君轻蔑地看着骊姬。“饿了吧?给你吃的。”她拎着一篮子的菜肴。“吃吧,有毒的。”
骊姬知道求生无望。
“若不是你,夷吾怎么会逃亡梁国,还在梁国娶妻生子!你这个狐狸精,你以为,我会让夷吾见到活着的你吗?”
原来贾君早跟夷吾有染!骊姬苦笑,举杯饮下了毒酒。
人物点评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站在风口浪尖上,骊姬也不例外。玩弄权术者死于权术,只要骊姬还在满足私欲,早晚有一天会被宫廷权力斗争的利刃刺穿!在那个时代,一个远嫁异国的女人,即使天资再高,也只能依附于男人而生存。男人怜香惜玉,但男人的斗争是血腥而残酷的,每一次胜利都以若干条性命为代价。在靠山尽失之后,骊姬终于难逃厄运,死于非命。她的一切爱恨情仇,欲望权力,才貌风情,也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历史中那些冰冷的文字,见证着中国的大地上,曾经生活过这样一个奇狠、奇毒、奇美、奇柔、奇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