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杜 杀
灯光与水光、月光辉映,每一盏石灯都裹在一蓬碧绿色的光芒中,彷佛都透通,远一些的骤看来,简直就不像石造,而是用水晶、翡翠一类东西雕刻出来。
在两行灯光的尽头,有一座宫殿——碧绿色的宫殿!
那座宫殿的四周,都点缀着碧绿色的灯光,那些灯光而且荧光般不住闪烁。
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幽然在其中散发出来。
那座宫殿也竟就建筑在湖面上,宫殿的基层,赫然是一条条的柱子。
每一条柱子都嵌着一盏灯,碧绿色的灯。
整座宫殿骤看来就像天外飞来,简直就不像人间所有。
龙飞尽管见识多广,几曾见过这样的地方,那能不目定口呆?
也就在这个时候,湖面上出现了一团白色烟雾。
一艘小舟从烟雾中幽然穿出,在两行石灯中穿过,直向龙飞这边移来。
烟雾仍然将整艘小舟裹住,虽然淡,仍然看得到,彷佛根本就由那艘小舟散发出来。
那艘小舟整艘都是白色,在白色的烟雾包裹中,一似由烟雾凝成,随时都会烟雾般消散
在小舟之上,站着一个人——一个白衣的女人。
一个彷佛也是烟雾所凝成,随时都会消散的女人。龙飞看得不怎样清楚,一直到那艘小舟泊岸,也仍然看得不怎样清楚。
他的眼睛彷佛被烟雾笼罩,耳朵也好像变得没有平日那么的灵敏。
因为那个女人的声音现在他听来也竟是彷彷佛佛。
那个女人双手拿着一支雪白的竿子,在水中一插,稳定了小舟,道:‘马留在岸边,抱起公孙白,上舟跟我来。’
她的语声很温柔,很悦耳,分明是人声,却又不像是人声。
最低限度,龙飞就从来没有听过一个这样温柔,这样悦耳的人声。
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温柔,这样美丽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很年轻,总之很年轻,但绝不是一个小孩子。
年轻的女孩子的年纪本来就不容易肯定,那个女孩子就更加难以肯定。
她非独年轻,而且美丽,形容美丽而年轻的女孩子古来有很多词句,龙飞虽然不至于全都背诵,但知道的相信绝不会比任何人少,他的脑筋也非常灵活,可是他现在连一句也都想不出来。
事实也没有一句足以形容那个女孩子的美丽,的风姿。
——人间竟然有这样美丽的女孩子?
龙飞忽然留意到那个女孩子的衣饰,那种衣饰他几乎立即肯定,绝不是现在这个朝代所有。
他却是从一些壁画中见过类似的衣饰。
那些壁画是唐代的遗迹。
唐朝距离现在已经好几百年了。
——那个女孩子难道是几百年之前的人。
龙飞心头一片迷惑,他苦笑一下,将公孙白从马背上抱下来,身形一纵,掠上了那艘小舟。
小舟立即转向那边宫殿荡回去,龙飞标枪也似站立在舟上,身形丝毫也不受影响,是那么稳定。
距离这么近,他当然已能够看清楚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的肌肤就像是象牙雕琢出来的一样,是那么光滑,那么柔和,那么洁白,那么动人。
她好像发现龙飞在打量自己,笑笑,道:‘我有什么好看?’
龙飞一怔,道:‘姑娘若是不好看,还有什么好看呢?’
少女又笑笑,忽然道:‘以我所知,你不是那种油腔滑调的人。’
龙飞又是一怔,道:‘姑娘你认识我?’
少女道:‘一剑九飞环,已经足以说明你是谁?’
龙飞道:‘用这种兵器的人,相信绝非我一个。’
少女道:‘然而除了龙飞,又有谁敢与毒阎罗作对?’
龙飞道:‘这里的消息倒也灵通。’
少女道:‘嗯。’
龙飞目注着那个少女,道:‘我说的却都是老实话。’
少女脸庞微红,更见动人,她笑笑,道:‘听说你是一个老实人。’
龙飞道:‘有时我也说谎的。’
少女道:‘你方才说的,相信也是了。’
龙飞摇头,道:‘不是。’
少女微喟道:‘一个人好看与否,其实有什么关系。’
龙飞道:‘但无论如何,好看总比不好看好。’
少女笑笑道:‘这应该是的。’
龙飞转问道:‘这里是否有位叫做翡翠的姑娘?’
少女道:‘我看你不认识她?’
龙飞道:‘不认识,姑娘怎么说得这样肯定?’
少女道:‘因为我就是翡翠!’
龙飞怔住在那里。
翡翠接道:‘你大概是从公孙白那里听到我的名字。’
龙飞没有否认。
翡翠又说道:‘公孙白其实也一样不认识我,所以知道翡翠这个名字,相信完全是因为水晶。’
龙飞脱口道:‘水晶人?’
翡翠道:‘公孙白告诉你的?’
翡翠道:‘他说的却也不多,我事实只在推测,不敢太肯定。’
翡翠道:‘你应该是一个聪明人。’
龙飞道:‘哦……’
翡翠截口道:‘水晶,不错,就是武林中所称的水晶人。’
龙飞道:‘她是一个人?’
翡翠道:‘可以这样说。’
龙飞奇怪道:‘姑娘,这句话我不明白。’
翡翠道:‘有些事,不明白比明白更加好。’
龙飞无言。
翡翠倏的叹息一声,道:‘水晶是个可怜的人。’
龙飞重复道:‘可怜人?’
翡翠道:‘她若不是人,反而更加好。’
龙飞道:‘如何好。’
翡翠道:‘人就会有情——情到深时,就会变恨了。’
龙飞摇头,道:‘不一定的。’
翡翠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龙飞道:‘多情自古空余恨?’
翡翠闻言颔首。
说话间,小舟已来到那座宫殿之前。
那座宫殿竟真的建筑在水面上。
一条条粗大的石柱突出水面,那座宫殿也就在那些石柱上建筑起来。
远看来,那些宫殿倒不觉得怎样,接近了,龙飞才发觉那座宫殿比他想象的还要广阔。
宫殿中灯火辉煌,一道宽阔的石阶从殿门前斜斜插入湖水之中。
翡翠将小舟停在石阶前,道:‘将公孙白放在小舟里,你进去宫殿之内好了。’
龙飞道:‘公孙兄——’
翡翠道:‘他中了阎王针,随时都会气绝是不是?’
翡翠道:‘是……’
翡翠道:‘我现在就送他去医治他中的毒针。’
龙飞道:‘那么我……’
翡翠道:‘你既不懂得医治公孙白的毒伤,在一旁有何作用。’
龙飞不能不点头,转问道:‘这座宫殿是什么地方?’
翡翠道:‘你知道是一座宫殿已经足够了。’
一顿又接道:‘好了,不妨告诉你知道,有人在殿内等你。’
龙飞道:‘谁?’
翡翠道:‘他姓杜,是杜家庄的主人。’
龙飞不觉追问道:‘杜什么?’
翡翠语声一低,道:‘杜杀!’
龙飞一皱眉,那剎那之间,他的思想风车般疾转,可是他印象之中,并没有这个名字。
翡翠看在眼内,道:‘你不会认识他的,以‘杀’字来做名的人,亦可以说,绝无仅有。’
龙飞道:‘这个字的确不适合做名字。’
翡翠道:‘在一般人的思想,的确是这样的。’
龙飞奇怪的问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翡翠笑笑道:‘你进去一看,不是知道了。’
龙飞道:‘不错!’目光又落在公孙白的面上。
翡翠道:‘你果然是一个侠客。’
龙飞正想说什么,翡翠话已接上,道:‘在这里,难道还放心不下?’
龙飞一笑道:‘一切拜托了。’将公孙白在舟中放下,一长身又掠上了那道石阶。
翡翠也没有再说什么,竿子一点,小舟向左边荡了开去,转了一个弯,消失在迷蒙的碧绿灯光中。
龙飞目送小舟消失,才举步走前。
石阶雪也似,月光灯影下隐泛光泽,就像是玉砌成的一样。
龙飞走在那之上,忽然有一种高处不胜寒感觉。
他有生以来,从未到过一处这样的地方。
这简直已非人间所有。
灯光下,他看得非常清楚,那座宫殿的每一部份都是精致之极。
每一部份的结构,以至雕刻的纹理,也不是一般所能够见得,他现在简直就走进一个数百年之前的境地之中。
——这应该就是杜家庄了,怎会这样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杜家庄的主人到底什么人?
龙飞的脚步不由得快起来。
宫殿宽敝而高大,当门有一面云壁。
那面云壁差不多与宫门同样的宽敝高低。
雪白的云壁,刻着无数字。
龙飞的目光落在云壁之上,脚步又停下。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电电共作。
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
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物之群首,作众材之壮观。
五石难补,九野环舒,星辰丽之而照耀,日有凭之而居诸……
云壁上刻着的赫然是碧落赋。
‘云梯非远,天路还赊,情恒寄于绵邈,愿有托于灵槎。’龙飞一面看,一面读,诧异之色更加浓。
——这是碧落赋。
——看云壁上的字已刻下多年,这户人家到底是什么人家?怎会将碧落赋刻在家门中?
那剎那之间,龙飞突然省起了一件事,面色突然间一变。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殿内传出:‘龙飞么?’
龙飞不觉应道:‘是我。’
那个声音接问道:‘你在看什么?’
温柔的声音,很悦耳,可是龙飞竟然分辨不出那是女人的声音,还是男人的声音。
他却已从声音中听出,说话的那个人的内功修为,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说话的人莫非就是杜杀?
他心念一动,应道:‘碧落赋?’
那个声音道:‘你知道那个碧落赋?’
龙飞道:‘大概在十岁之前,我已读过了。’
那个声音道:‘那么你还看什么?’
龙飞道:‘我实在奇怪,为什么你们将碧落赋刻在壁上,放在大门内。’
那个声音道:‘一个人好奇心太重,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龙飞道:‘有时的确是。’
那个声音道:‘你的心中现在大概已想到什么。’
龙飞没有否认,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个声音道:‘是前辈高手告诉你的事情。’
龙飞道:‘是。’
那个声音道:‘你是一个老实人——我喜欢老实人,非常喜欢。’
龙飞道:‘不知道……’
那个声音截口道:‘你进来。’
龙飞道:‘现在就进来?’
那个声音道:‘是!’
龙飞道:‘阁下是不是……’
那个声音道:‘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姓杜,单名杀。’
——果然是杜杀!
龙飞一个念头未转过,那个声音已接道:‘你可以直呼我的姓名——杜杀!’
龙飞一怔,道:‘岂敢!’
杜杀叱道:‘还不进来!’
龙飞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不由自主的举步走进去。
那片刻他的思想并没有停顿,只想着一件事。
——杜杀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灯光辉煌。
龙飞沐在辉煌的灯光之下,一身锦衣更显得灿烂,他虽则一路策马狂奔,风尘仆仆,但体力消耗到底不多,稍经休息,即恢复过来,现在丝毫倦态都没有,腰身标枪也似的挺直,意气腾骧,风流倜傥,高视阔步,俨然就王侯公子一样。
这座宫殿虽然是如此华丽,他置身其中,一些也不觉寒酸。
他有生以来,从未进入过宫殿,尽管他武功如何高强,毕竟是一个平民百姓。
当今天子也许亦听过他的名字,但无论如何,总不会召他入宫,在现在这个承平之世,一国之君与一般平民百姓根本没有可能发生任何关系。
一些轰动江湖的江湖大事,与国家大事,既不能混为一谈,更完全不能拿来相比。
江湖大事最多不过影响千百个江湖人的生死,国家大事却往往关系整个国家,所有国民的存亡。
所以一些江湖大事在江湖人的心目中,是那么动魄惊心,传入帝王家,见识一下。
人总有好奇心的,龙飞也没有例外。
凭他的本领,闯入禁宫大概还不成问题,但可以肯定,以后的麻烦是必多得要命。
没有必要,相信没有人愿意惹这种麻烦,龙飞当然是不会例外。
所以帝王家的种种他只是透过种种的传说,种种记载,约略有一个极之虚泛的印象。
现在这个地方,与他印象中的宫殿倒非常相似。
——这毫无疑问就是一座宫殿,杜杀难道竟然是一个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