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剩余价值规律当中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这一问题,纯粹是资本家在价值规律支配下,在竞争规律的压力下无意间获得的。对超额剩余价值的追逐是直接的、主动的,但是相对剩余价值却成了社会对资本家集体的普遍奖励。没有劳动生产率与商品价值量的关系,相对剩余价值的发现是不可能的,因此这还是还原到了价值规律上面。
接下来再看资本积累的规律。当初由货币转化为资本,是因为找到了劳动力这个特殊商品;现在由剩余价值再转化为资本,唯一的条件就是剩余价值的量,首先是能够积累,然后才是必须积累。这就又引出了对“节欲说”的批判。让我们认识到,现在的资本主义社会已经不是清教伦理的时代,它正如同一艘马力十足又不能自控的航船疯狂地向前冲。
资本积累规律直接涉及的就是人口规律。马克思指出:“一个过剩的劳动人口固然是资本主义基础上积累或财富发展的必然产物,这种过剩人口却也会反过来变为资本主义积累的杠杆,甚至变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存在条件之一。过剩的人口,形成一个可以自由处分的产业后备军,它绝对属于资本,像是由资本出钱养大的一样。它会不管人口实际增加上的限制,为资本的变动不居的增殖需要,创造出随时可以剥削的人身物质来。”到这里,我们看到的是资本家和工人之间不仅是对立的,也是彼此依存的。
平均利润率规律,在更大范围内把全社会的资本运动都咬合在一起了。之前的局面可以把单个资本各自遵循的价值规律、剩余价值规律等等的运动当作相对独立的部分,因为他们毕竟在核算时,在商品销售时没有受到彼此的直接影响。但是,平均利润率规律就像一盏经济运动的红绿灯,让单个资本之间在核算时、在销售商品时就发生了直接的关系。谁破坏了这个规律,就会引起整个资本世界的动荡而最终让他们遭受损失。
马克思用他的整体性方法,对于一些庸俗的经济学观点,简直可以说不值一驳,就像揭露一个笑柄的可笑之处。西尼尔的“最后一小时”之论,用看似精确的计算来说明,工人的劳动是在最后一小时之前来创造自己的工资,而在最后一小时才创造纯利润。马克思说:“最后以前1小时,和最初1小时,同样是普通的1小时。不更多也不更少。”就是说,资本是作为一个整体在运动,只要有适当的剩余时间,就会有一定量的剩余价值,资本家也就会有一定量的纯利润。这是资本作为自身存在的条件。它的果实,是自己每一个细胞发挥功能的产物。剥削率也好,剩余价值率也好,总之资本增殖的程度,总是由必要劳动与剩余劳动的比率来决定,不会机械地分割到哪一个小时或半个小时。按照西尼尔的思路,如果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个小时的劳动,那就只是增加了纯利润了。错!它必须放在整个劳动日当中,按新的比率重新计算出来。看到这一幕我们不觉好笑,为了反对劳动日由十一个半小时,改为十小时的法案,居然会出现如此低劣的观点为之辩护。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第四十八章“三位一体的公式”中,一开始就说:“资本——利润(企业利润+利息),土地——地租,劳动——工资,这个三位一体的公式,把社会生产过程的一切秘密都包括在内了。”在别的地方曾有过比喻,产业资本家就像攫取剩余价值的永动机,而土地所有者就像磁石把剩余价值吸走一部分。很明显,作为三种收入的来源,把它们放到一起,并称为“三位一体的公式”是非常可笑的。就算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也感到这违反了劳动价值论。可就在今天,那些主张“生产要素创造价值”的人,不正是这个观点的翻版么!
马克思接下来分析道:“逐年可以利用的财富的各种所谓源泉,属于完全不同的领域,彼此间连一个最小的类似点也没有。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和公证人手续费、胡萝卜和音乐相互之间的关系相像。”
我们曾经总结过,自私有制算起,按奴隶分配,按土地分配,按资分配,按劳动分配,按需分配,这是人类生产关系的一个要素链。好了,不是有按资分配吗?工人的工资也是资嘛!马克思正是以非凡的洞察力,超越了这种十分迷惑人的假的整体性,从而将真实的整体性展示出来。
形形色色的剥削者,他们不但在政治经济地位上属于同类,就是在经济运行过程中也彼此相连,紧密配合。不言而喻,无产阶级,劳动者群体也在逻辑上是一个天然整体,联合起来就是他们争取解放的唯一选择。
(三)对立双方都出场
都知道马克思《资本论》研究的是生产关系,而生产关系首先是历史的,然后还是综合的,就是说它是一个复合体。要想合理、全面、真实地反映这个对象,有一些角色,或称不同地位的人格代表必须都有出场的机会。我们这里选择几种来讨论。工人阶级的代表——马克思,资产阶级的代表——亚当·····斯密等理论家,土地所有者的代表——重农主义学派等唯心史观的人物,小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庸俗经济学家。这里可以插入一个小片断。作家丁玲在向青年朋友们讲述自己在监狱中读《资本论》的时候,曾有人当场提问,既然是解决孤独问题,为什么不看一些有人物,而且人物重多的书呢?比如《红楼梦》。作家笑着回答:谁说《资本论》当中没有人物?它有最可爱的人马克思啊!这样想来,我们完全可以像读剧本一样来读《资本论》。
地租理论,是马克思废弃的一个叙述起点,在这里他下了过多的功夫。恩格斯指出他简直有些偏好了。马克思在谈到土地所有权时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巨大功绩,就在于它一方面使农业合理化,使农业第一次有可能按社会化的方法来经营,另一方面又把土地所有权还原作一种荒谬背理的东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种进步,同它的其他各种有历史意义的进步一样,也首先要把直接生产者转化为赤贫,用这件事作为代价方才把它取得。”马克思的分析是站在他唯物史观的立场上,把一切历史过渡形式都看作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但有一些处在矛盾中的见解对认识资本主义土地所有制也非常重要。比如“孔德等人,在说明私有制和合理农业制度的矛盾时,不过把这件事放在眼里:一国的土地有当作一个整体来进行耕作的必要。但特种农产品的栽种要依赖于市场价格的变动的事实,这种栽种会不断跟这种价格变动而发生变化的现象,以及资本主义生产只注意直接目前货币利益的全部精神,都和那种把人类累世累代不断需要的全部生活条件作为经营对象的农业有矛盾。关于这层,森林就是一个适切的例子。森林只有在不归私有,但归国家管理的地方,才有时会在某种程度内,适合于全体的利益而被经营。”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之所以持不同的看法是由其所属的经济地位决定的,这也是历史的必然,完全可以理解。况且,作为马克思“阴影”的黑格尔,也是不断在反面提供可借鉴的内容。马克思在注释中说:“没有什么还比黑格尔关于土地私有权的说明更引人发笑了。照他说来,人作为一个人,必须把自己的意志,当作外部自然的灵魂,使其具有现实性。因此,他必须把这种自然当作他的私有物实行占有。假若这就是‘人’的定义,就是人作为一个人的定义,每个人就都必须是土地所有者,以便成为一个现实的人。”就像这样一种虚无空洞,对现实不起任何作用的观点,马克思也让它出场,不过却让我们看出,这会给资产阶级、土地所有者都留下辩护的余地,说明保守的思想家黑格尔,他把灵魂藏得严严实实,是在用躯体和官方对话。
可以直言,在理论研究的场合,哪怕是用直观的事实来证明自己命运这种形式,也是需要选择的,也是在理论设计的结构中来完成的。因此,工人阶级不能直接出场,只能通过自己的代言人去做。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就是典型例证。而马克思代表工人出场所采用的方法非常奇特。这正是他整体性思路的一个亮点。在《资本论》第一卷第八章“劳动日”这部分,可以说是工人出场最多的地方,但不是直接的,而是有环节的。
马克思清楚地意识到,工厂视察员制度和工厂报告制度,虽然是国家为资本家阶级服务的一个方面,但这种服务是与资本运动的直观效果相矛盾的。加深剥削是资本的不可遏制的追求目标,但是资本在政治上还有一个总管,一个总意志还必须起重要作用。因为从长远和总体考虑,劳动力不仅是资本的驱动对象,也是它依赖的对象。马克思正是从资产阶级对作为自己私有财产的劳动力映照的反光镜中,让我们看到了作为人的工人阶级的生存状况。
有一份引证的材料,名为(利比居:《化学在农业和生理学上的应用》1862年第7版第一卷第117、118页),其中说:“实施征兵制的欧洲各国,自实施这种制度以来,成年男子的平均身长已在逐渐降低。……法国在1789年革命以前,步兵身长的最低限度为165公分;1818年,依3月10日的法律,减为157公分;1832年,又依3月21日的法律,减为156公分。在法国,因身长不够和体质孱弱,不合兵役资格的,平均有半数以上。”
“这个女孩十岁,把God读作Dog,也不识女王的名字。”(《童工委员会第五报告》1866年第55页证言第278号)
“如果一个裁缝女工人抢到了一小群顾客,竞争就会迫使她在自己家里拼死劳动,以便维持住这一群顾客。那些帮她的女工人,自然也要和她做一样过度的劳动。如果抢不到,不能独立经营下去,她就只有到别的裁缝店去就业,……她就成了一个纯粹的奴隶,不得不跟着社会的变动而卷来扯去了。先是在家里,在一个小房间里,饿得半死或几乎半死,然后不得不在空气非常缺少的地方,在24小时内,工作15小时,16小时,乃至18小时;有了食物,即使是上等的食物,如果没有纯洁的空气,也是消化不了的。肺结核这样一种完全由于空气不洁而得的病,就是靠这些牺牲者来增长的。(里嘉孙医师:《工作与过度工作》,见《社会科学评论》1863年7月18日)”
“正是顶忙的时候。威尔斯亲王妃刚从外国输入。贵妇人们正筹备为新皇太子妃开盛大庆祝跳舞会。她们的豪华服装,都有限期作成的必要。我们这位女工沃克勒,和其他60个女工,每30个人一组,在一个必要空气还供给不到1/3的房间里,做了26个半小时劳动,没有间断。晚上,她们睡在一个小鸽子笼似的房子里,每两个人睡一张铺。这种不通气的小鸽子笼,是由一个卧室,用各种不同的木板隔成的。这还算是伦敦比较好的女服成衣店。沃克勒是星期五病倒的,星期日就死了。赶着要做的衣服没来得及完成,这使爱丽丝太太惊惜不已。来医不及的凯医生,在验尸陪审官前作证说:‘沃克勒是死于劳动时间过长,工作房间太挤,寝室太小又不通气。’验尸陪审官为了要好好教训教训医生一下,判绝说:‘死者因中风而死,但也有理由怀疑,她的死亡,因为她曾经在一个过于拥挤的工作室从事过度的工作而加速了。’甚至自由贸易主义先生们科布登和布赖特的机关报《晨星》也叫喊说:‘我们的白色奴隶累死了,不声不响地劳累而死了。’”
尽管以上情景早已时过境迁,但如今读来,只要怀着阶级的、人道的、善良之心,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关于无产阶级圣经的比喻,最有说服力和最直观的东西,首先就是这些真实的、令人心惊的记载。要知道,这些材料都是官方文献,如果没有同情之心、大爱之心,就不会作出这么多、这么细致的摘录,我们已经体会到了当年马克思读到这些信息时的愤怒之情和进一步增强的为人类献身的意志力。
四、研究方法在直观与理性相互转换间的整体设计
(一)新概念的出现
谁都知道,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有着诸多的概念。按照马克思的思路,从商品开始,包括货币、资本、价值、价格等等。它们都是按照一般学科体系规范排列的。尽管它们相互之间有一些由此及彼的过渡性介绍,但基本上是各自为战,自说自话。比如一开始讲“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就完全不是《资本论》的风格,货币产生过程与本质,也缺少必要的展开等等。但只要还原到马克思的行文律动之流当中,立刻感到了一种结构美和直抒胸意的畅快。
从商品到地租,一路展开了诸多概念,揭示了诸多规律。我把这整个过程比作一棵大树,那些涉及到的、交错出现的概念与规律,我把它们比作枝叶。这是一株非常茂盛的植物,有着很强的生命力,其中每一枝杈都由根系提供营养,每一个发展了的概念都是由前次的概念转化而来,它们都会在反思中找到自己的前身。
在这个按事物本来面目(经揭示才呈现)建立体系的过程中,我们还注意到一个特点:当一个概念刚刚以新的思路确立之时,马克思总是用较多的、尽量直观的东西来说明它,使它丰满和牢固;当一个概念向另一个概念转化之时,他又总是以逻辑的力量说明它们的内在联系,表明它们之间过渡的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