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为什么把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永恒化、绝对化,就是因为他们采取了超历史的方法,或者说站在历史之外来描绘资本主义社会。在他们看来,原始人的简单工具就是资本的萌芽,整个人类的历史就是如何从原始的资本形态向现代的资本形态发展的历史。在这里,有一个问题他们是不能回答的,那就是为什么原始积累只能从16世纪前后开始,而不是从原始社会就开始?
我们也非常熟悉马克思的一段话:“以货币形态为完成形式的价值形态,是极无内容,极简单的。但是二千余年以来,人类智慧在这方面进行探讨的努力,还是毫无结果;同时,对一些内容丰富得多并且复杂得多的形态的分析,却至少已接近成功。为什么呢?因为已经发育的身体,比身体的细胞是更容易研究的。”
已经发育的身体,概括地说,就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商品生产。它的内在矛盾,即生产的社会化与私人占有制之间的矛盾已经暴露无余,既便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对它的客观性也不会加以否认。那么,什么是它的细胞呢?那就是简单商品经济的基本矛盾,即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可以说商品的价值实现,从一开始就隐藏着危机。因此,我们看到,没有劳动二重性学说就不会有剩余价值这个概念。
马克思和恩格斯这种方法,用后来我们教科书上总结的分类就是“历史与逻辑的统一”的方法,或者说是机体与细胞、古生物学与胚胎学相一致的方法。但是,这种思路的一个必要前提就是对研究对象的整体把握,也就是整体性方法。
马克思恩格斯曾经宣告,他们只懂得一种科学,那就是历史的科学。因为历史的轨迹无法改变,历史的脚步也不可阻拦。时间与空间共同组成当下世界。
我们知道,马克思在写《资本论》时曾经有两次选择起点上的错误,一次是从资本主义地租开始。按理说,从封建社会的剥削形式过渡到资本主义的雇佣劳动制度也是合乎逻辑的,但很快发现这样将不能展开一个全面而系统的有机运动。后来又计划从资本主义过剩人口开始阐述,结果发现走不多远就陷入循环。正如他自己说的:“工人人口本身在生产出资本积累的同时,也以日益扩大的规模生产出使他们自身成为过剩人口的手段。这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特有的人口规律。”也就是说,过剩人口是资本主义运动的结果,它不是本质,而是现象。
社会形态的更替顺序,对于人的本质来说,只是第一层级的顺序,它只完成人类成长的线索描述,并不关涉社会基因这个层次。为什么马克思终于抓住了商品这个起点?因为它不仅是社会的细胞,也是人类自身发展到这个高度所能呈现的最全面的社会基因图谱。从这个点位出发,我们可以伸向现实社会的任何一个方面,而所有这些要素都是可以相互过渡的。
对马克思所得出的“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一结论,就最一般的释义性理解来说,总是有些困难的。因为在历史上,不少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都是用某一种范畴来表达这个本质,或者是自由,或者是理性,或者是爱,或者是美等等。这些都被马克思直接否定了,他指出人的本质不是一种抽象物,而我们看到以往的思想家们所使用的概念,恰恰就是某种抽象物。事实是,一种抽象的东西,它一定是超历史的。比如自由,它不仅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内容,即使在同一时期,对不同的人来说也会有不同的内容。既然是给人这个整体做社会学的解释,那就要涵盖一切人。能够具有这种普遍性与现实性的概念,除了“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们并不能找出别的概念来替代。
究竟怎样理解“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们在这里是不是就抓不住什么东西了呢?恰恰相反,这里的内容最丰富、最鲜活、最有普遍性和现实性,它是动态的、综合的,是常解常新的整体性范畴。正像有的学者所论证的:“社会关系好比一张大网,任何人都在网上布下了自己的社会活动、社会关系的经纬线,这些线条的交叉和集合形成了凸显自己特色的纽结,本质作为自身与他物相区别的根本特性就在这种纽结中体现出来。”你是一位厂长,你就是你的员工的领导者,但是你也有自己的上级;你在家中是一个孝敬长辈的好儿子,同时也是一个好父亲和好丈夫;你是一名普通党员,是一个球迷,是一个集邮爱好者等等。这些身份都是你社会本质的要素,它是时间与空间的交集,少描述一个方面,对你的本质的揭示就是有缺陷的。
马克思在对人的整体性和对社会的整体性的论证中,在思维方法上和表述方法上都是不能分开的。我们的分析不妨在侧重点上有所区别,但主要还是研究他在运用辩证法时所站的整体性的角度。
(二)社会有机体
我们的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三十三年,这在思想界也是发生巨大变化的历史时期。这一阶段的起始点——1978年还被称为“拨乱反正”的年度。我们发现,这些年的高校马克思主义理论教科书,不断地在改版。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那就是无论怎样变化,有一个观点只在上世纪90年代才出现,那就是社会有机体的理论。
在这之前,我们一直把孔德、斯宾塞等人的社会有机论当作反面观点来批判。当然,他们把人类社会当作“动物进化的普遍系列的一部分”,这种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立场是非科学的,但是,问题就此结束也是很突兀的。好在后来我们看到了马克思关于这一问题的思想内容,只是它还没有到位,没有从更深刻更全面的角度去认识它。
马克思说:“社会不是由个人构成,而是表示这些个人彼此发生的那些联系和关系的总和。”
2003年版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全国普通高等学校“两课”推荐教材)对“社会有机体”的特征作了如下解释:第一,它形成于人的实践活动和交往活动之中;第二,它是一种以人为主体的具有自我意识的有机体;第三,它的再生和更新的内在机制是物质生产、精神生产和人自身生产的统一。我们看到,这些解释无非是在现象层面所作的直观描述,即便不解释,按照常理,人们也是能够理解的。
2007年版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经过几番改写到了2010年,不知是因为篇幅原因还是什么原因,这个问题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角度的论证:“正如达尔文发现了物种起源与进化的规律,马克思发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科学地解决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关系问题,创立了唯物史观。”接下来就是《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的那一大段著名的论述。
很明显,马克思的社会有机体理论,在这里实际上是被取消了。
按照“广义马克思主义”的逻辑,就是要求我们在马克思的典型论断中来扩展地理解马克思的“社会有机体”理论。但是,如果离开这个逻辑线索,问题的实质就不一样了。
按照好的设想,不离开整体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所说的“社会不是由个人构成”,只做出上面那三种特征的解释,不仅是远远不够的,而且有避重就轻的嫌疑。
马克思并不是以“不是由什么构成”而是“由什么构成”这样的一种句式在说明问题,他是以“社会表示什么”这样的思路来说明问题。我们可以概括为“社会的整体性”这样一个结论。这是马克思看社会和在社会中分析问题的方法,以后还会看出,这也是他的思维模式和行动准则。没有这一招,资本主义社会这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存在物,就不能有条不紊、循序渐进、环环相扣、离合有度、游刃有余、融会贯通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了。
有道是看理须反思,笔触见真功。
谁都知道,马克思在分析资本运动的三种职能形式时的表述: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品资本必须在空间上并存;而每一种资本自己的循环又必须是时间上继起的。这两个条件又互为前提和补充。为什么要这样?任何一个搞企业的都会自然而然地遵循这个规律,就是因为资本是一个运动范畴,它一停止运动就会走向反面。而任何一种职能形式的资本若有中断,其他两种也必然会中断。单一循环不连续,三种职能就不并存;反之亦然。这也表明资本是一个整体,无论变换多少形式,它要求在时间上和空间上有一个恰当的坐标,以发挥自己最大的效能。
如果不将资本人格化,它的三种职能形式的合理定位也是无法理解的。我们知道,资本一开始总是表现为一定数量的货币,因此,我们对货币资本的理解还有直观性,这种原始形态还没有把自己的一切可能性完全暴露出来,它必须借助自己的转化形式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到了生产资本这个阶段,资本的本性和个性就有所表露了。虽然生产资料和劳动力都是生产资本的物化,但是它必须将其中的活劳动吸收到现有物化劳动当中,并转化现有的物化形式才能实现自己这一生命周期的功能。这个时期有一种危险是致命的,如果劳动者离开物化劳动,比如说罢工或者发生意外,这一阶段的使命就报废了。它还会使第一阶段的职能走向反面,即货币资本的非资本化。
到了商品资本的阶段,资本的本性隐藏得更深了。这个阶段的危险不是来自运动的外部,而是来自运动本身。马克思所说的“惊险的跳跃”,就是它要回归自身,即跃到“货币资本”的职能上去。就好比一个人慨叹道:“我又能开始新的一天了!”但是如果跳跃不能成功,就不仅否定了前两个职能,而且带来了讽刺性的人间喜剧。一边是饥肠鹿鹿的人群,另一边是堆积如山的牛奶和面包。好好的衣服不能穿在人们身上。精力充沛的青壮年不能将自己的能力用在生产当中。指挥若定的企业家无可奈何地闲着两只手。从千万种优质的商品身上看,我们不能分出它们是作为消费品的商品还是作为资本的商品。或者说同一件商品,作为我们的消费对象,它是我们满足需求的手段,它是温和的、友好的、慈爱的;但是作为资本的商品,它与我们隔着千山万水,它对我们是冷漠的、无情的、残酷的。马克思在《资本论》当中曾引用莎士比亚的诗,说金子是全世界最大的娼妇,而实际上金子只是资本的一个爪牙。
上面我们分析了马克思在分析问题时,利用了纵线条的有机性,下面我们再来看横向上的有机性。
平均利润率,资本家集团瓜分剩余价值。这种分割,资本家自己并不会意识到,但是资本为他们意识到了。
这个问题必须先从有机构成说起。它表现为资本的价值构成,但它却反映了资本的技术构成,这种技术构成并不仅仅指实物形态上的量的比例,而且更重要的是它的技术含量,特别是在今天更是如此。
有机构成越高则利润率越低,反之亦然。这样不同部门的资本家之间的竞争就用资本转移的方法,而同一部门不同资本家之间还得靠先进技术的采用。现在不同部门资本转移只要通过购买股票就可以了,并不需要转产。总之,资本为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总是千方百计地找到任何手段。可以有闲置的土地与房屋,但不能有闲置的资本。
马克思在横向整体性方法上,最典型的论述就是社会总资本的再生产理论。他把社会总产品按实物形态分为两大部类,按价值形态分为c、v、m三个部分。最后得出Ⅰ(v+m)=Ⅱc这一科学而经典的公式。这一问题在课堂上讲解,学生们感到不好懂,为什么?因为它里面的关系,既有叠加又有对应,既有预设又有遵循,数学与逻辑并存,想象与推理相交,是一间庞大而综合的殿堂。它需要对生产与消费辩证关系的理解,需要对部门归类具有高度的概括能力,同时,还要对资本积累的基础过程相当熟悉,可以说,没有读过《资本论》,没有按照马克思的分析思路一步步走到这里,的确是有着理解上的困难。
(三)人类前景预设的逻辑真实性
现在不少学者在讨论历史唯物主义的时候经常纠结在一个问题上,那就是历史事件是独一无二的,不可重复的,因此它的规律性也是不好把握的,特别是对人类前景的预测是不可能的。这样,说到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科学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时,只是表面化地指出:对未来社会只能预测它的基本特征和发展趋势,不能预测细节和具体模式。在我看来,这里的问题还是说得比较模糊,没有透彻地分析。
在马克思那里,社会的整体性和人的整体性是一致的,能够指出“全面发展的人”这个追求目标,就一定能够指出这样的人所创造和依赖的社会的境况。
什么是现实的人,它包括两个方面,一来他是历史发展的结果,二来他是有着对未来美好向往的存在者,这两者缺少一个他就不是一个现实的人。有人可能会说,承认自己是历史的产物并不困难,只要我们不割断历史;但是未来是未知的、不定的、遥远的、模糊的,我们要脚踏实地,就不能去过多关注未来的东西。人们常说,以史为鉴,没听说过以未来为轴心的事。实际上萨特就提出过“未来在过去之先”这样的观点。就是说人的一切都是为未来准备的,因此未来是逻辑在先的。我们且不管它,只说我们自己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