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初期,人们还没有对外国有更多的了解,文化观念也还是比较保守的。到20世纪90年代,开始了文化上的颠覆。许多青年人疯狂地喜欢黄家驹的歌,这不只是艺术上的崇拜,更是因为在比较了生存境况之后的心理跃动。港台同胞不是外国人,但却是比我们当时活得好得多的中国人。这让我们羡慕之余也产生自卑,一种产生强烈追求的心理落差成为创造力的情感准备。紧接而来的就是多元文化的冲击,我们有责任对此进行疏理与选择,使自己独有的文明大厦更丰满因而也更坚实。
从叔本华、尼采到弗洛伊德、罗素,从结构主义到解释学、存在主义、实用主义、生命哲学等等,不但有系列介绍其思想的文本,还有对它们的研究与评价。我们的问题是,如何处理好这些西方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我认为有两个角度。
第一个角度是比较与鉴别。既然马克思主义是人类解放学,那么历史上一切文明成果,包括将来产生的伟大思想发现,都是与之有关系的。但是,因为角度不同、所服务的目标不同、具体环境的差异,以及个人倾向的区别,我们可以找到这些思想各自独立存在的不同的逻辑根据,这个工作做好了,是一个很大的收获。比如存在主义,这个派别的思想不但在学术上,而且在现实生活中的影响都是很大的。在20世纪80年代,随着作为学派的集中代表萨特的离世,在中国大学生当中掀起了存在主义的热潮。甚至有人读《存在与虚无》读到迷信的程度,最后以自杀来体悟所谓的“孤独、烦恼、痛苦、畏惧、绝望、死亡”的全过程。且不说对存在主义的理解是否片面,既便是你拿出了其中的一个合理因子,我们也可以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观念作比较。在马克思这里,生活的实践本质就在于对非生存的超越。如果把非生存因素单独拿出来进行放大性展示,人性中脆弱的一面会让我们熬不过一天。但是在它产生的那个地方和具体的历史阶段,肯定是有存在基础的。人们不多不少恰恰需要这样一种精神的储存装置。不但劳苦大众在低水平的宗教精神层面产生得救的幻影,就是有产阶级的社会上层也开辟了一种别样的灵魂寓所。然而,马克思主义主张一种达观的人生态度,它不是给人的存在找理由,而是找出路。如果你愿意选择前者,那么,阻止你活下去的东西将比比皆是,最终使你“逃避自由”!
本来,萨特也曾是法国共产党的党员,尽管后来退出,但是他对马克思主义却始终抱着尊敬和热情。他个人的遭遇、他的监狱生涯和几近失明的身体状况,形成了他特有的个性与表达风格。在其他一些思想家身上,我们都能看到不同的成长轨迹,从而较为客观地理解他们所持观点的意义,对社会的复杂性和人生的丰富性得到更高层次的理性把握。
第二个角度是吸收与批判。吸收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印证,批判就是重温马克思主义的生长点。
在西方哲学的历史上,经验论和唯理论的争论持续了一个很长的时期。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当中,关于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观点,实际上就是对这两种过分强调一个极端的两派理论的综合和超越。而更加现实和具体地阐述这个观点的,正是毛泽东在他的《实践论》中所做的工作。从这一点,我们更应该知道所谓主观唯心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它们在研究人类认识过程的环节方面是有很大贡献的,因为前者正是经验论的极端表现,后者正是唯理论的极端表现。另外,还要看到,无论是在理论研究还是在高层次的专业教学方面,现象学从来都被当作进攻的难点和重点的。所谓现象学,比如超人哲学、权力意志、生命哲学、存在主义哲学、精神分析等等,都是在人的感性经验与现实状态上,对“此在”和“境遇”进行了无以附加的描述与分析。这种人本学旨趣,不但在马克思的学说中,比如关于异化、自由、解放、发展的论述中有着充分的体现,就是在今天,也是我们思考和研究问题不可脱离的中心。不管高科技还是高雅艺术,不管是军事现代化还是国际联盟,也不管是金融政策还是发展战略,是收紧还是放宽,加速还是稳定,这一切的一切,其归宿点永远是——民生。
所谓批判,并不是绝对地抛弃与打倒,而是在角度、方法、起点和落点各个方面进行全方位的转换。就像康德研究得出了“二律背反”,到黑格尔那里恰恰构成了辩证矛盾。由黑格尔的“绝对观念”到马克思主义的物质,都是从混沌开始,到思维中的具体结束。没有费尔巴哈“抽象的人”,也就不会有马克思“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的论断。没有劳动创造价值这个总的基础,没有把人的生命与价值这个概念结合起来,就不会有马克思的抽象劳动这个范畴。就好像没有《贫困的哲学》就不会有《哲学的贫困》一样,马克思所做的分析批判工作,我们在整个西方哲学大厦中都能够类似地进行一次,这种思维旅程是一种幸福的训练,而且作为一个专业工作者,也是必须的训练。
每当我们在课堂上分析黑格尔的命题: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接着与马克思的另一命题:凡是现存的都是应该灭亡的,进行逻辑对比与分析时,都能感受到学生们初次被马克思哲学思维所打动的快乐,还能体会到师生互动的感人场景。
以上是我们在哲学方面,向西方历史谨慎打开方便之门的有关思考。另外,还不得不在表达方式上打开另一扇门,那就是如有的学者所说:哲学的一半是逻辑,另一半是诗。
现在我们一概的学术操作都秉持一个原则,那就是所谓的规范、专业、进而深奥、自恋,最终是只有少数人能看懂。我说的这个少数人,并不是在一切信奉马克思主义的人群中,只选择那些专业人士,而是在专业人士当中也只有少数人有时间和精力(多半也是有职责)来进行“内部”对话。什么“旨趣、维度、观照”,什么“裂解、解构、元叙事”,好像目前我们的文字库和大辞典已经不够用来进行公共交流了。那么我要奉劝大家,向毛泽东学习。他的“两论”,在原理方面,肯定没有独立的必要,但为什么多年来仍然成为我们学习的经典?关键在于中国人生存语境下的表述方式是我们最能接受的。
基于以往的生活经验和阅读经验,我们很容易读懂下面的文字:
在《春桃》中,有这样一个片断:
五十多岁的春桃是因为家庭关系被迫嫁到这个村的。近三十年了,她的生活和周围的农家妇女也没有多少区别,侍弄耕地和做家务,也不需要太大的知识含量。尽管是在动乱年代读的中学,初中高中之间也没什么界限,更不需要考试和择校,甚至没等到毕业就被迫离开学校,成为家庭中的一个“整劳力”,紧接着升级为“结婚”,倒也算得上农村的知识阶层了。既便有这种身份上的隐性区别,在完全没有文化的女性群体中,她被“评”为“不太盯个”的婆娘,但生活水平也没有差到哪里去。生活中,她总是在向那些能干的女性看齐,努力学她们的持家本领和在人中周旋的技巧。可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力量是向相反的方向使劲的。她越是努力做,就越是感到接近于对现实生活的逃离,这样茫然地过着,预料不出以后的生活会比现在好还是更差。
今天上午的一幕让春桃彻底乱了心绪,妇联主任带着市委书记一行人到家中访问,就那么十几分钟,她却感到过了若干年。市委书记那只宽大厚重的手,在握住自己多年操劳而萎顿荒迷的手时,她下意识地将另一只同样荒乱的手也握了上去。生活中的询问和对答她都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市委书记那浑厚的男中音。一天来,在她心里生长着一种支持和依赖,一种希望和兴奋。自己男人那双时而蛮横时而可怜的眼神越来越远,甚至自己第一个生的男孩没活几天就夭折了,女儿几近私奔地远嫁他方,这些说不上是悲剧还是磨难的影子也抵不过眼前的精神跃动。她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也没有对任何男人发生过好感,可今天不同了,有一种声音向她召唤:你要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现在的努力要着重解决好方向的选择问题。
以上的描述算不算哲学呢?照常规的看法一定算不上。但我们是不是读过之后有一种“等待戈多”的意味呢?
本章就要结束了,许多还有待延伸的话题将在后面更合适的章节里去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