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就是为他们做的最好的事吗?夕银痴痴地伏在龙释肩头,嘴唇翕和,好像把龙释说的话又过了一遍。
她的目光空洞无助,越过龙释的肩,停留在前方茫然的黑暗中。
龙释拥抱着她,大手在她背上轻拍:“就算失去了所有人,你还有我。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对啊……还有一个人呢……夕银默默地念着,唇角勾起。
就在这时,她的眼光落处,跪在地上的葛炮忽然纵身扑向堆放在另一边的枪支,大手刚触及枪杆,立刻举向后背对着他的龙释!
“嘭--”一声锐利的枪响,震透整座仓库。
龙释身体猛地一震,瞳子在一瞬间收缩。
他错愕地放开夕银,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夕银手中正在冒烟的枪口。
在他背后,葛炮眉心一个鲜红的弹孔,手中的枪晃悠了两下,滑到地上,紧接着他的身体像是一座山石崩塌,沉沉地坠落。
夕银的手颤抖着,眼神像是失了焦距,茫然地看着枪口。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杀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龙释惊讶地看着她,而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地上,死不瞑目的葛炮瞪着天花板……
枪响惊动了埋伏在外的警察,警笛声和人杂声很快逼近。夕银还在怔忪中无法回神,却见龙释眼疾手快地夺下她手里的枪,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被撞坏的仓库大门处,光线被挡住,密密麻麻的一排人影,为首的,正是韩奕。
他的目光最先看到呆若木鸡的夕银,紧接着就是僵躺在地上还在流血的葛炮,和抓着手枪的龙释……
明净的眸子在一瞬间变得深邃……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懂……
身后的警察越来越多,他回过神来,例行公事分派人手。然后走到夕银面前,轻声问:“小银……发生了什么事?”
“啊……”夕银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在看着韩奕,但她的眼里毫无焦距,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这时,有两个警察冲上来按住了龙释,劈手夺掉他手上的枪。龙释顺从地低下头,双手举过头顶。
身边,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警笛声不断在耳畔环绕,她看见有人在检查尸体,有人在清理现场物证,直到她看见有人押着龙释走过她身边……
“等等……”夕银忽然站起来,“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韩奕拉住了:“小银……你受惊了,先到医院去检查下。”
龙释闻声,回过头来看她,那一眼,竟隔了逝水流年,葱葱韶华……
她好像看到十岁那年,狭窄的巷子里,仅有的一线蓝天,被少年好看的脸庞遮挡住。他有最漂亮的眼睛,好像能绽开桃花。他的笑像雨后初晴的太阳,透着清新舒适的味道,能驱走重重黑暗,暖暖的,安心的。
而此时,他脸上沾了尘土,被许多警察架着,但他依然勾起唇角,淡然一笑。然后,她便真的感到温暖了,安心了。
“就算失去了所有人,你还有我。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没想到这句话到此时,竟有了别样的含义。
他们的凝望被警察冷硬的身影挡住,龙释被一群人严密看守着押上了一辆警车。身旁,是韩奕有力的支撑……
她好像如梦初醒,终于明白了一切是怎么回事……
清晨的墓园,一片凄清。长青藤的叶子在晨风中簌簌颤抖,一缕薄光洒在灰色大理石的墓碑上。
夕父夕母的照片历历如新,他们笑得那样和蔼,仿佛从来不曾离去。
栀子花瓣被风扬起,漫漫散落在墓碑周围,空气里弥漫着动人的馨香。
“爸,妈,对不起,太久没来看你们了。”夕银苍白的脸上眼窝凹陷,眼里布满了红丝,显得十分疲惫。她边说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对折卷在手里,用来掸墓碑上的浮灰。
细细的灰尘漂浮在阳光下,夕银眯起眼睛,唇边挂着淡笑:“你们有想我吗?最近,我很少再梦见你们了,我猜……你们一定是过得太好,忘记来看我了吧。”
擦完墓碑上的灰,夕银屈膝,跪在了墓前:“爸,妈,你们还记得上次来咱们家的男人吗?就是跟我假结婚,结果把你们气得七窍生烟的那个。他叫龙释……也许,你们已经认识了吧,我知道他经常偷偷来看你们……你们一定觉得很烦了吧,呵呵……我也觉得烦,没见过这么粘人的男人……”
她说着,眼眶一热,用力地吸了下鼻子:“以后……他不会再来烦你们了。害死你们的人,已经得到了报应……是我亲手杀了他……呵呵……”
夕银笑得双肩颤抖,笑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我以为手刃仇人一定很爽快很过瘾……可是我错了。妈……我好怕,当我拿着枪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我杀人了……以前我连只蟑螂都不敢拍死,现在居然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子弹就打在他额头上,一个血窟窿,他倒下去不能动了,但是眼睛一直盯着我,盯着我……我走开了,还觉得他在背后盯着我,甚至在梦里,也看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决堤般涌出:“怎么办……我好后悔……原来我要的从来都不是报复……龙释被带走了,我已经没有了你们,现在又变成孤独一人。他真的好傻……从前傻乎乎地赖着我,又傻乎乎地照顾我,现在还傻乎乎地替我顶罪……他如果死了,我一个人要怎么独活下去?他真是个绝世大傻瓜啊!”
夕银啜泣着垂下了头,许久,在墓碑前重重地叩了三下。抬起头时,喃喃道:“爸,妈,我们一家终于要团聚了呵……”
一夜没睡,清晨又在墓园吹了冷风,回到家里,夕银就开始觉得头重脚轻。
手背到身后,“咔嚓”关上了门,又旋上门把,从里面把门反锁住。疲累地滑到地板上,手里的钥匙清脆坠地。
一切……都结束了……可这个家,为何依然冷清……寂寞像是黑暗里伸出的双手,拉着她往绝望的深渊扯去……
她模糊的视线里,好像看到了许多龙释:站在楼梯上嘱咐她别在客厅睡着,从厨房里端着热汤走出,坐在沙发上陪她看电视……那么多的他,可每一个都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