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时期，“漂亮的脸蛋能出大米吗？”是一句民间流行语。此话出自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影片中一个媒人给一位小伙介绍对象，由于姑娘长相太丑，小伙百般不乐意，媒人劝解说：“脸蛋漂亮有什么用？漂亮的脸蛋能出大米吗？”那时中国电影翻来覆去只有大家早就看烦了的那几部，而且剧中人都是高、大、全，说的全是官话、套话，根本没有这种生活化语言，所以中国大众趋之若鹜的朝鲜电影中的这句话就成为流行语。直到现在，可能还是我们这一代人记忆中的“经典对白”。
其实，“漂亮的脸蛋”还真能“出大米”。
当年，我曾在一家工厂的成品车间当车工。那年代，谈美是罪恶，但有次全厂开职工大会，我们班组的组长愤愤不平地小声说：“他妈的，坐机关的这些女的一个比一个漂亮，厂领导把美女都弄到机关了，我们车间就没几个漂亮的。”听到这话，旁边翻砂车间的一位师傅回答说：“你老兄知足吧，我们翻砂车间的女的还不如你们成品呢！”
仔细观察，果然如此。女工们的平均相貌水平以厂机关里大量“以工代干”者最佳，然后以实验、检验、工具、成品、电镀等公认的车间的“好”“坏”、工种的“好”“坏”依次递减。翻砂最脏最苦最累，是公认的最差车间、最差工种，女工的平均相貌水平也最低。与熟人相谈，其他工厂也无不如此。那时的工作全都是“组织分配”，个人没有选择的自由，显然，人的相貌在工作分配中起了重要作用。在以爱美为“恶”、为“不洁”、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那个年代，“漂亮”还是能带来相当“收益”，还真能“出大米”。在现如今唯美时尚的年代，“漂亮”的“收益”一定更高，所出“大米”一定更多。
作为一种普遍现象，相貌与收益间的关系早引起了一些经济学家的注意和研究。香港林行止先生在“美丽贴水，丑陋罚款”一文中介绍，根据美国一些经济学家的研究，美女与俊男在社会上占尽便宜，到处受欢迎，物质与精神收获俱丰，这种不美不俊者无法得到的“优待”，经济学家称之为“美丽贴水”（Beauty Premium）。有两位美国经济学家在1994年12月号的《美国经济评论》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美丽和劳工市场”的论文，此文以在美国和加拿大进行的实证研究为基础，将女性分为漂亮、平庸、丑陋三档，他们发现如果以大量相貌平庸者的收入为标准，那么“女性既有‘美丽贴水’，亦有‘丑陋罚款’（Ugliness Penalty）”。美女的收入通常较平庸者高5％—10％，而丑女的收入通常要比平庸者少5％—10％。“根据这两位经济学家的计算，外貌美丑带来的不同收入，与三年学历相若，换句话说，如果薪金以学历计分，丑陋与美丽的差距为六年。值得注意的是，在外貌与薪酬上，是没有性别歧视的——男性劳工市场里俊男与丑男的薪金差距与女性市场不相伯仲。”“好看”的女性和男性，何以薪酬从优？大体而言，他们认为“这是因为漂亮、英俊的外貌令人眼前一亮，其‘同工’精神大振，这便是经济学家所说的‘外部效益’（Externality）；好眉好貌的男女，十分‘养眼’，对顾客有一定吸引力，因此亦称‘顾客中意型’（Customer Preference），雇主‘甘辞厚币’聘用他（她）们，目的无非利用其外表产生的‘外部效益’取悦顾客，使他们宾至如归，去而复返，再度光顾”。在这些直接与顾客打交道的行业，靓女和帅男入职薪金较高以至有较大幅度的加薪和较快的升迁机会，可以说是由市场无形之手引导的，是“顾客歧视”（Customer Discrimination），即顾客喜美恶丑的必然结果。对貌丑者的歧视，与你我等所有消费者全都有关，这还真应引起我们重视。
但是，必须凭外貌吸引顾客的行业情况如此，在不必与顾客直接打交道的更多行业情况也是如此，相貌俊美者在收入、提职方面也大有优势，原因何在？林先生的解释是：“但端好的男女，即使居于幕后，亦具经济效益。因为漂亮、英俊的人自尊心较强，工作起来信心十足，生产力因而较高；如此，他们的‘美丽贴水’便物有所值！”相貌姣好者“自尊心较强，工作起来信心十足，生产力因而较高”？！在这种分析框架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心理因素完全不存在，美女俊男得到“优待”不是他们的雇主、领导、上级对“美”的偏爱，而是因为他们能力较强能创造更多的效益这种纯经济因素所致。将“爱美”的心理因素排除在外，便只能用漂亮英俊者“自尊心较强，工作起来信心十足，生产力因而较高”这种明显不合事实（“自尊心较强，工作起来信心十足”与相貌实在是没有关系）的结论来做解释。摒除“心理”，仅存“效益”，真是典型的“唯生产力论”，典型的“经济学家思维”。
实际上，对俊美者的偏爱不仅表现在“经济领域”，在与个人利益无关的许多领域全都存在。
英国一所大学的最新研究显示，长相俊美的被告较易获得陪审团的同情，不易被定罪或者易获轻判。研究人员对96名自愿担任法庭陪审团成员的人，出示了一份内容相同的虚拟抢劫案报告，然后对其中一半陪审员出示长相俊美的嫌犯照片，另一半的陪审员看到的则是长相丑陋的嫌犯照片。然后研究人员询问陪审员，被告是否应该被判有罪。研究人员发现，尽管没有额外的证据，面容俊美的被告较多被判无罪或较轻的刑责。负责进行这项研究的一位心理学家指出，研究的目的在于了解外表的吸引力对陪审员判决时的影响。研究结果显示，长相优劣会影响陪审员的判断。被告有罪无罪、轻判重判与这些陪审团成员并无“利益”关系，在这个试验中，相貌所起的作用完全是“爱美”的心理所致。
似乎是为了印证英国这所大学的最新研究，北京一位19岁的女模特因诈骗巨款被判十年徒刑，在宣布完判决书后，主审法官接着对她作了一番口头教育：“你长得这么漂亮，本不该走上这条道路。希望你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争取早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虽然徒刑并未轻判，但一句“你长得这么漂亮，本不该走上这条路”还是引人深思。其实，无论什么人，长得漂亮或丑陋，都“本不该走上这条路”；“该”还是“不该”“走上这条路”，与相貌有何干系？二者之间果有逻辑关联？主审法官无意中的这句“不合逻辑”之语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潜意识”，而是一种深厚的社会心理和思维方式的反映。
现在舆论对大学生为找工作面试时花“巨资”美容多有批评，其实，这是社会普遍“以貌取人”的必然后果。因此，起码非直接与顾客打交道行业在招聘、招生面试时，在提职、加薪时，主考官和领导者应尽量克服对美的“偏爱”，尽量减少“美丽贴水”和“产米量”，因为这也是社会公平的一部分呢。
（发表于《南方周末》，2007年7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