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的话之后,顾南风陷入了沉默。众将领则面面相觑,脸上都是被雷到的表情,不知道是为她的大胆和不知死活感到惊讶,还是对她以女流之身却说出了大丈夫的道理而感到震撼。
没过多久,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邬姑娘说得极是。”
邬雪琴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屈昂已经换下了在梁王府里的那套绛紫色衣衫,身着一套银色的盔甲,比起从容淡定的侍卫形象,这身盔甲装扮更给他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或许,所谓的“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只是说给寻常人听的,像屈昂这样的人物,就算是穿上乞丐服也会充满味道的吧。
“谬赞了,屈大人,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简单礼貌的回答。在顾南风面前,邬雪琴还是很注意保持和屈昂之间的距离,免得产生不必要的插曲。
屈昂双拳相抱,向她淡淡地示了意,转而向顾南风道:“王爷,邬姑娘所言很有道理,这件事情,还请王爷谨慎考虑。”
顾南风摆摆手:“这小女子说话还是挺有气势的,罢了,本王也是逞一时之气,说话有欠考虑。你们看我恼怒,谁也不敢言声,倒是她出来给本王浇了一盆水。”
说罢,回身坐了下去,虽然避免了做出错误决定,可毕竟问题没有解决,所以他的眉头,还是维持一贯的紧锁模样。
邬雪琴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只是仍旧无法静安。
因为她知道,此刻屈昂站出来,决不只是为了对她表示称赞而已。
果然,下一刻,那身着银白色战甲的男子,就已经单膝着地地半跪了下来。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顾南风也问出了那句话:“屈昂,你有什么建议?”
果然当主仆当得久了,两人之间已经形成灵犀了啊,屈昂知道顾南风想问什么,而顾南风也知道屈昂想说什么。
屈昂的回答简短有力:“回王爷,依属下的看法,当务之急是止住在军营内,如瘟疫般蔓延的悲观之气。”
“谁说不是呢?”顾南风苦笑一声,“可是军医们对这种疼痛束手无策,要现从京师调名医过来,又太仓促了。”
“其实并不是全无办法的。”屈昂顿了一顿,接着道:“王爷可还记得,当日邬姑娘周身疼痛难忍时,曾被建议服用过芙蓉粉?”
邬雪琴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他说了。他果然说了。
他一直在等候时机抛出这据话,抛出那足以致顾南风于死命的罂粟,现在他等到了。
“可那东西,对雪儿似乎并无用处,”顾南风眸中的亮光一闪而过,“而且,对本王也没有用处。”
“王爷,芙蓉粉是一剂药,这世间的任何药都不能绝对地适用于任何人。
他只说了这么几剧便住口,把决策的空间留给顾南风。在邬雪琴看来,这是极为明智的做法,因为顾南风是一个主观性极强的人,在这样的人面前,有些事情如果说得太多,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
顾南风沉思了一会,道:“这位药确实于止痛有奇效,本王也亲眼见过。只是,此前在军中并没有大规模推广的历史,这样做会不会不安全?这是本王最大的顾忌。”
邬雪琴忍不住在心里为顾南风叫了一声好,他果然是谨慎有加的男人。罂粟是魔鬼,顾南风,你推广不得,推广不得……
屈昂倒也并不强追,只道:“如果王爷有更好的办法,属下也不赞成用芙蓉粉这样的新药。其实,对付这区区几百个甫遗人,属下一人便足够了。只待王爷发令,属下就去迎战。”
他这几句话说得沉稳从容,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邬雪琴不禁有些疑惑,屈昂固然神功了得,可是昨天那个甫遗人的可怕,已经深深地烙进了她的脑海之中。只是二十多个人的灵魂转移,就已经让屈昂长时间内无法脱身,这三四百人的灵魂转移又是什么概念?屈昂他有这个自信,能凭一己之力战退这么多人么?就算勉强能退敌,他自己的生命值恐怕也剩不了多少了吧——这简直就是一定的了啊,做个戏而已,他有必要这么拼命吗?而且,他不是一直绞尽了脑汁想让顾南风采用罂粟给军队止痛吗,为什么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错过了这个机会,他还能有别的机会了吗?
一个念头闪过邬雪琴的脑海,犹如闪电照亮漆黑的夜空。
是了,他这么做,根本就是欲擒故纵!他很明白,对于顾南风来说,他根本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依顾南风的性格,他是宁可冒着推广新药的危险,也不愿意折损屈昂这员得力干将的!
这样的话,看起来是给顾南风提供了两种选择,其实是在逼顾南风做出推广罂粟的选择!
高明,真是高明!
“那怎么行?”
果然,顾南风几乎连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后一个建议。
“这几天你体力消耗已经很大,断不可冒险行事。千军难得,一将难求,你该明白你在军中的分量。”顾南风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现在情况紧急非常,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屈昂抬起头来,望着他:“王爷的意思是?”
“军中有多少芙蓉粉?”
他终于,还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啊……邬雪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去。
“因芙蓉粉极为珍贵难得,所以并没有带多少。”屈昂淡淡地道,“但是芙蓉粉药性很强,从前的试验证明,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伤者的精神焕然一新,所以,现在的药量,应该是够用的。”
顾南风点了点头,转向几员新入帐的大将:“外面情况如何?”
“回王爷,有一多半甫遗人已经完成了灵魂转移术,随时可能发动进攻,形势对我军十分严峻。”
啊,又要开始,人杀人的游戏了吗?
这些荒谬又残酷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灵魂转移,而不加以阻挠?”邬雪琴忽然克制不住地叫了起来,她不知道是为选择自杀性报复的甫遗人感到悲哀,还是为钻进圈套而不自知的顾南风感到悲哀。
被质问的大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见顾南风没有说什么,才好脾气地解释道:“在战场上,厮杀的号角吹响之前,相互对峙的敌我两方,是没有资格对另一方的准备工作进行干涉的,否则,会被视为无德。”
他似乎对邬雪琴擅自干政的行为很不满,略加讥嘲地加了一句:“姑娘,这对我们这些军人来说可是常识。”
他说得对,她根本是个无关的人,何必要参与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来?纵观历史,又有哪个王朝的宫殿不是建筑在白骨累累之上?
只是,一想起那些无辜的人们,抱着被上位者强行灌输的“保家卫国”的观念,义无反顾地献出他们年轻的生命,她就觉得,政治这件事,真的是太龌龊了……
顾南风此行来的目的,往好听了说,是替他的皇帝侄子出面,维护东缙政权,可是实际上呢?他无非是想借这一战,进一步扩大自己在东缙的影响,为今后的夺权篡位奠定基础……
因为想到了这些事情,所以邬雪琴没有在意这位将士说的话,顾南风也只是对她轻轻笑了一下,道:“他们这些粗人,一向都是这么直来直去的,你就权当吹了个耳边风吧,不要往心里去。”
邬雪琴微微摇了摇头:“不,那位先生说得极是。我今日心绪不佳,竟然三番两次地对自己完全不在行的事情发表意见,真是昏了头了,给位,真对不住——王爷,请容我回帐歇息。”
顾南风点点头,轻声道:“你去。”
邬雪琴撩开布帘,走向自己的营帐,只是步伐异常沉重。
因为她分明听到身后,传来了顾南风坚定的命令的声音:“情况不容乐观,立刻将军中所带的芙蓉粉,适量分给需要的伤者病人。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屈昂。”